混沌海的乱流如同无数只疯狂的手,撕扯着、揉搓着一切落入其中的存在。林弦感觉自己像是一粒被投入狂风中的尘埃,在那条通往未知的短暂裂缝中翻滚、碰撞。灵魂深处那根由“圣座”留下的冰冷“道标”锁链,如同跗骨之蛆,不断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与牵引感,仿佛在无尽虚空的另一端,有什么东西正循着这条锁链,缓缓投来注视。
他勉强维系着意识,感觉到厉战那混杂着暴戾与痛苦的气息就在身旁,冰璇和星痕卫们的神念波动也如同风中残烛般紧紧相随。他们被厉战最后的力量裹挟着,在这条临时性的、极不稳定的空间裂缝中亡命穿梭。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又或许是漫长到足以让人发疯的时光,那狂暴的撕扯力骤然消失。
一种脚踏实地的沉重感传来,伴随着的还有浓郁到化不开的、混杂着泥土腥气、草木清香以及某种……狂野不羁的天地灵气。
林弦重重地摔落在坚硬而潮湿的地面上,震得他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又是一口鲜血喷出。他挣扎着抬头,映入眼帘的不再是“归寂园”那被精确控制的祥和,也不是混沌海光怪陆离的混乱,而是一片……原始而充满生机的茂密丛林。
参天古木拔地而起,虬结的藤蔓如同巨蟒般缠绕,奇异的蕨类和散发着微弱荧光的苔藓铺满了地面。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蛮荒的气息,灵气虽然浓郁,却带着一种未经驯化的、躁动不安的野性。
这里不再是“圣座”控制下的“温室”,但也绝非安全的乐土。
“咳咳……”身旁传来厉战剧烈的咳嗽声。他半跪在地,身上那些暗金与色彩交织的纹路如同活物般剧烈蠕动着,光芒明灭不定,他的脸色在煞白与诡异的彩色之间变幻,显然维持那种融合状态以及强行打开通道,对他造成了巨大的负担,甚至可能加剧了“色彩”力量的反噬。
冰璇和仅存的几名星痕卫也相继落地,他们的情况同样糟糕,个个带伤,气息萎靡,警惕地打量着这片陌生的丛林。
“这里……是哪里?”一名星痕卫嘶哑地问道,他的手臂上有一道被苍白规则擦过的伤口,虽然不再蔓延,但那死寂的灰白色依旧触目惊心。
无人能回答。
林弦强忍着伤痛和灵魂中被标记的冰冷感,将“归衍”奇点的感知缓缓扩散出去。这里的规则与“归寂园”截然不同,它并非绝对的秩序,也非混沌海的彻底混乱,而是一种……充满张力与冲突的动态平衡。各种属性的灵气、乃至一些他无法理解的原始规则力量,在此地相互碰撞、交融、衍化,形成了一种粗糙却充满生命力的规则环境。
这种环境,让他那濒临崩溃的“归衍之躯”感到一丝本能的舒适,仿佛干涸的土地遇到了细雨,开始极其缓慢地自发汲取着周围那狂野的灵气,修复着自身的损伤。就连那枚布满裂痕的“归衍”奇点,旋转的速度也似乎加快了一丝。
然而,他灵魂中那根“道标”锁链的存在,如同在和谐的乐章中插入了一个不协和音,时刻提醒着他危机的临近。
“我们……似乎暂时摆脱了‘圣座’的直接控制。”冰璇稍微调息后,脸色稍缓,但眼神中的忧虑并未减少,“但此地未知,危机四伏,必须尽快弄清楚状况。”
就在这时——
“嗖!嗖!嗖!”
数道凌厉的破空声从密林深处传来!
紧接着,十几道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巨树后、藤蔓间闪现,将他们团团围住。
这些人并非“归寂园”里那些眼神空洞的居民。他们穿着简陋的、由兽皮和某种坚韧植物纤维制成的衣物,皮肤大多呈古铜色,上面绘制着一些充满野性力量的图腾纹路。他们的眼神锐利如鹰隼,充满了警惕、审视,以及一种……长期在生死边缘挣扎所磨砺出的悍勇。
他们手中持着的武器也千奇百怪,有磨制锋利的骨矛,有缠绕着荆棘的投索,甚至有人手持着似乎是某种野兽利爪打造的奇形兵刃。他们身上的能量波动并不算非常强大,大多相当于修真界的筑基、金丹层次,但那股凝练的、与周围狂野环境融为一体的煞气,却不容小觑。
为首者是一名身材格外高大、脸上有一道狰狞疤痕的中年壮汉,他手中握着一柄巨大的、闪烁着土黄色光芒的石斧,目光如同刀子般在林弦等人身上扫过,尤其是在状态诡异、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厉战身上停留最久。
“外来者!”壮汉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浓重的口音,但林弦等人勉强能听懂,“报上你们的来历!为何闯入我等‘遗骸之森’?”
他的语气充满了不信任和敌意。
冰璇上前一步,尽管伤势未愈,但巡天使的威仪依旧:“我等乃星宫修士,遭逢大敌,意外流落至此,并无恶意。”
“星宫?”壮汉眉头紧锁,似乎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他身后的其他人也面面相觑,眼神中的警惕更浓。“不管你们来自哪里!这片森林不欢迎外来者!尤其是……”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厉战,“……身上带着‘诅咒’和‘疯狂’气息的家伙!”
他显然将厉战身上那不稳定色彩纹路视为了某种不祥之物。
厉战猛地抬头,那只色彩漩涡般的眼睛看向壮汉,狂暴的气息隐隐升腾,却被林弦一把按住。
“我们这就离开。”林弦沉声道,他不想节外生枝。当务之急是找个安全的地方疗伤,并弄清楚这个世界的底细,以及……如何摆脱那该死的“道标”。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转身离开时,那名壮汉却冷哼一声:“离开?闯入‘遗骸之森’,惊动了‘看守者’,还想轻易离开?拿下他们!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他身后的那些战士立刻发出低吼,手中武器光芒亮起,那股狂野的煞气连成一片,如同无形的墙壁压迫而来!
冰璇和星痕卫们脸色一变,立刻摆出防御姿态。虽然对方个体实力不强,但在这种环境下,而且他们状态极差,一旦动手,胜负难料。
就在冲突一触即发之际——
“住手,石锋!”
一个清冷而带着些许急切的女声从树林另一侧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身着淡青色麻衣、手持一根缠绕着翠绿藤蔓木杖的年轻女子快步走来。她的容貌清丽,眼神清澈而灵动,与那些战士的悍勇不同,她身上散发着一种与森林亲和、充满生机的自然气息。
看到这名女子,名为石锋的壮汉眉头皱得更紧,但气势却收敛了几分:“青箬祭司,这些外来者身份不明,尤其是那个……”他指了指厉战,“……身上带着强烈的‘腐化’气息,绝不能放任他们在森林里乱闯!”
被称为青箬的女子走到近前,目光快速扫过林弦一行人。当她的视线掠过林弦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似乎感应到了他体内那与周围环境隐隐共鸣的“归衍”气息。而当她看到厉战时,秀眉也是微蹙,显然也感受到了那危险而不稳定的色彩力量。
但她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对石锋道:“石锋队长,他们并非‘堕落者’,也非‘苍白之仆’。他们身上的伤和……异常,更像是经历了惨烈战斗后的残留。森林的意志并未示警,反而……对他们有所接纳。”她说着,目光再次落在林弦身上,意有所指。
石锋似乎对这位“青箬祭司”颇为信服,闻言虽然依旧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挥了挥手,让包围的战士们稍微后退了一些。
青箬转向林弦等人,语气平和了许多:“远来的客人,我是这片‘遗骸之森’边缘村落‘青藤之愈’的祭司,青箬。如你们所见,这里并非安宁之地。能否告知,你们究竟从何而来,又为何会……带着如此沉重的伤痕与诅咒?”
她的目光清澈,带着真诚的询问,而非之前的审问。
林弦与冰璇对视一眼,迅速交流了意见。眼前这位祭司似乎较为理智,而且可能对此地了解更多。
林弦斟酌了一下词语,避开了“圣座”、“万规归一”等可能引发未知反应的词汇,简略地说道:“我们来自一个遥远的世界,在穿越混沌海时,遭遇了……一种可怕的、企图抹杀一切个体意志的存在,经历苦战,才侥幸逃脱,流落至此。”他指了指厉战,“我这位同伴,正是在战斗中为了对抗那股力量,才变成了这样。”
他没有提及自己被标记的事情。
青箬静静地听着,当听到“抹杀个体意志”时,她的眼神明显波动了一下,流露出一丝深切的共鸣与……恨意?
“抹杀意志……强制‘和谐’……”她低声重复着,随即深吸一口气,看向林弦等人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同病相怜的意味,“我明白了。看来,你们也是‘祂们’的受害者。”
“祂们?”冰璇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
青箬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们可知,此地为何被称为‘遗骸之森’?”
她抬起手中的藤蔓木杖,轻轻点在地面。
刹那间,众人仿佛听到了一声来自大地深处的、充满不甘与悲怆的低沉叹息!周围的古木无风自动,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着一段尘封的往事。
“因为这片森林,乃至我们所在的这整个‘放逐之地’,都是一个……被‘祂们’判定为‘失败品’、‘冗余信息’而抛弃的……巨大世界的……残骸**。”青箬的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悲伤,“我们的先祖,曾是那个世界的一部分,因为不愿被‘净化’,不愿失去自我,才在世界的终末,携带着最后一点未被污染的‘野性火种’,逃入了这片被遗弃的规则废墟,苟延残喘。”
“所以,这里既有被‘净化’后失去灵魂的行尸走肉(她意指那些可能存在的、被彻底控制的区域),也有像我们这样,坚守着最后一丝本性,与这片残骸世界共生的……遗民。”
她看向林弦,眼神灼灼:“你身上的力量……很奇特。它似乎能在这种破碎的规则中,找到某种平衡,甚至……引导生机。这或许就是森林意志接纳你的原因。”
“而你们遭遇的,企图抹杀意志的存在……”青箬的声音变得冰冷而凝重,“我们称之为——‘净除者’,或者,如一些古老记载中所言,它们是 ‘万规归一之座’ 的爪牙。”
果然!这里也有关于“万规归一之座”的记载!
林弦等人心中剧震。
“至于你同伴身上的那种‘诅咒’力量……”青箬的目光再次投向状态不稳定的厉战,眼神复杂,“我们称之为 ‘斑斓之毒’,或者……‘反抗之血’。这是一种极其危险的力量,它源自那些被‘净除者’毁灭的世界的怨念与残响,是极度浓缩的、混乱的‘可能性’与‘差异性’的具现。它能侵蚀‘净除者’的规则,但也极易让承载者陷入疯狂,最终自我毁灭。自古以来,试图掌控它的人,无一善终。”
她的话语,为厉战的状态提供了注解,也让林弦对自己体内的“色彩种子”有了更深的了解。这既是武器,也是剧毒。
“青箬祭司,”林弦压下心中的波澜,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您可知,如何才能摆脱……被‘净除者’锁定的命运?”他暗示了自己可能被标记的情况。
青箬深深地看了林弦一眼,似乎看穿了他未曾明言的处境。她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无奈:“被‘净除者’标记,如同被死神凝视。据古老传说,唯有找到传说中的 ‘源初之火’ ,才能烧断那命运的锁链,甚至……撼动‘万规归一之座’的根基。”
又是“源初之火”!
林弦精神一振,急忙追问:“您知道‘源初之火’在哪里吗?”
青箬再次摇头,目光望向森林的深处,那眼神仿佛穿透了层层密林,看到了某种极其遥远而危险的存在:“‘源初之火’只是传说,无人知晓其具体所在。但有先知曾预言,它的线索,或许藏在这片‘放逐之地’最危险、也是最核心的区域——‘世界之脐’,也就是我们脚下这个残骸世界,最后崩坏与诞生的原点。”
她收回目光,看向林弦等人,发出了邀请:“远来的客人,你们的到来并非偶然。森林的意志指引我遇到你们。若想活下去,若想寻找那渺茫的希望,或许……我们可以合作。”
“我的村落,‘青藤之愈’,虽然力量微薄,但可以提供给你们暂时的庇护和关于这片土地的知识。”
“而作为交换,”她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我们需要你们的力量,帮助我们对抗森林中日益猖獗的‘堕落者’——那些被‘斑斓之毒’彻底吞噬、沦为只知破坏的疯子的……同胞。”
她的话语,为刚刚脱离绝境的林弦等人,揭示了一个更加宏大、也更加残酷的战场。
在这个被遗弃的世界的残骸上,挣扎求生的遗民,危险的“堕落者”,隐藏在幕后的“净除者”,以及那渺茫的传说“源初之火”……
新的征程,就在这片充满野性与危机的“遗骸之森”中,悄然拉开了序幕。
而林弦灵魂深处那根冰冷的“道标”锁链,依旧在无声地提醒着他——时间,或许并不站在他们这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