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从“规则空洞”深处传来的、断断续续的警告意念,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林弦的意识中漾开层层波澜。
“后来者……小心……‘源’……非……源……”
“……它是……囚笼……亦是……饥饿的……”
“……‘我们’……错了……一切都……”
每一个破碎的词汇,都蕴含着令人心悸的信息量。这个即将彻底消散的意志,显然知晓“原初秩序之源”的真相,并且其最终的结论,充满了绝望与悔恨。
“囚笼”?“饥饿的”?“非源”?
这与观察者网络数据库中记载的、那个作为“绝对秩序”理论起点的神圣之地,形象截然相反!也与“寂灭之影”所表现出的、对“源”的维护与回归的急切,大相径庭!
林弦的意志高度凝聚,试图抓住那消散意念最后残留的“信息尘埃”,追溯其来源。但这意念太过微弱,其存在本身似乎都已被那片“规则空洞”所吞噬、消化,难以追踪。
他转而将注意力投向那片不断吞噬规则的黑暗——“规则空洞”本身。
“真理之舟”的探测模块功率全开,各种已知的扫描方式——规则波动探测、信息熵分析、维度结构测绘——轮番上阵,然而所有反馈回来的数据都指向一个令人不安的事实:这片“空洞”并非简单的“无”,它更像是一个存在于规则层面的“伤口”,一个不断“消化”和“吸收”着周围一切有序或无序规则的……消化器官?
它散发出的“腐朽”与“终结”气息,正是被其“消化”掉的规则残骸所散发出的“死亡信号”!
林弦尝试向“空洞”内投入一小股纯粹由“联结”法则构成的、不带任何攻击性的探测能量。
能量触碰到黑暗的边缘,没有引发爆炸或排斥,而是如同水滴落入沙漠,瞬间被吸收、分解,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但在被彻底分解前的刹那,林弦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短暂、混乱不堪的“信息回响”。
那回响中,夹杂着无数文明最后的悲鸣、星辰寂灭的闪光、乃至某些强大个体意志被磨灭时的不甘……仿佛这“空洞”吞噬的,不仅仅是冰冷的规则,还有依附于规则之上的……文明与意识的历史!
“寂灭之影”在此汲取的,难道就是这些被消化后的、蕴含着绝望与终结意味的“规则残渣”?
这个推测让林弦感到一阵寒意。如果“源”真的如那警告所言,是一个“饥饿的囚笼”,那么“寂灭之影”这些秩序净化者,其存在的意义,难道就是为了给这个“囚笼”寻找和输送“食物”——即,那些被它们判定为“混沌”和“错误”、需要被“净化”的文明与世界?!
它们并非在维护某种崇高的秩序,而是在扮演着……收割者的角色?!
这个想法太过骇人听闻,但眼前的证据和那神秘的警告,却隐隐指向这个方向。
林弦立刻通过“联结”信道,将这一发现连同那断断续续的警告信息,传递给了远在“新世”外围的“架构师”,并要求他立刻转呈仲裁庭。
“架构师”在接收到信息后,其意识波动出现了长时间的停滞,显然也被这颠覆性的情报所震撼。他立刻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不敢有丝毫延误,启动了最高权限的紧急通讯。
就在林弦等待观察者网络那边反应的同时,他操控“真理之舟”,开始沿着“规则空洞”的边缘进行细致勘察。他需要更多证据。
随着勘察的深入,他在一些相对“新鲜”的规则裂痕边缘,发现了一些并非自然形成的、极其细微的人工干预痕迹。这些痕迹所使用的技术,与“寂灭之影”和那古老逻辑集群的风格类似,但更加……精细和古老,仿佛出自某个技艺更加精湛、年代更加久远的“工匠”之手。
这些痕迹似乎在……引导和扩大规则裂痕的蔓延?像是在刻意加速这片秩序领域的衰变进程?
是谁?目的何在?
林弦尝试利用“真理之舟”的规则重构能力,小心翼翼地“修复”了一小段被人工扩大的裂痕。在修复过程中,他捕捉到了一丝残留的、与周围衰变气息截然不同的、充满了冷静计算与宏大布局意味的规则印记。
这印记,与他之前感知到的任何存在都不同。它没有“裁决者”的冰冷与暴戾,也没有那警告意念的绝望与沧桑,而是一种……超越了个人情感、仿佛在执行某个亘古计划的、绝对理智的印记。
难道,除了“寂灭之影”和那发出警告的存在之外,还有第三方势力,在暗中影响着这片秩序之路,甚至可能在利用“规则空洞”和“寂灭之影”?
局势,变得愈发扑朔迷离。
就在这时,“架构师”的通讯请求再次接入,其意念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林弦阁下,仲裁庭已收到您的情报。经过紧急磋商与深层数据库权限解锁,我们找到了一些可能相关的……禁忌档案。”
“档案记载,在观察者网络建立之初,曾有一个代号为 ‘播种者’ 的古老文明接触记录。该文明的理念并非‘秩序’或‘混沌’,而是倾向于……‘引导与催化文明的自然生灭,以观测宇宙规则的终极演变’。其技术特征,与您描述的‘冷静计算与宏大布局’印记,有部分吻合之处。”
“但该文明在留下部分基础观测技术后,便彻底消失,再无踪迹。其最终目的与下落,成谜。”
“仲裁庭高度怀疑,‘播种者’可能与您发现的第三方干预痕迹有关。但其目的,是敌是友,难以判断。”
“播种者”……引导与催化文明的生灭……
林弦默默消化着这个新信息。如果“播种者”真的存在,并且一直在暗中活动,那么它们在这片秩序之路上的行为,是为了“催化”秩序文明的衰变?还是为了……阻止“源”的“饥饿”?
那发出警告的意念,口中的“我们”,是否就包括了“播种者”?它们是否也曾试图对抗“源”,但最终失败了,只留下这绝望的警示?
无数疑问盘旋在林弦心头。
他看向前方那无边无际、布满了裂痕与“规则空洞”的纯白虚空,看向那条依旧延伸向未知远方的“秩序之路”。
这条路,已然不再仅仅通向一个潜在的敌人“寂灭之影”。
它更可能通向一个关乎无数宇宙文明命运的、巨大的阴谋漩涡的中心。
而那个所谓的“原初秩序之源”,其真相,恐怕远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黑暗与残酷。
“真理之舟”微微调整方向,避开了那片最大的“规则空洞”,继续沿着“寂灭之影”留下的、夹杂着焦躁与紧迫的痕迹,向着道路的深处驶去。
无论前方是囚笼,是猎食者,还是布局万古的棋手,他都必须去亲眼见证。
只有理解了最终的“真相”,他才能真正定义自己的“道”,决定“新世”与万千信奉“联结”之生灵的未来航向。
航程,继续。
而弥漫在秩序之路上的迷雾,却愈发浓重。
在那迷雾的尽头,等待着他的,究竟是揭开一切谜底的曙光,还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更深沉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