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熵之舟在混沌海中平稳航行,朝着“回响之地”坐标碎片指向的模糊区域驶去。控制室内,气氛却并非完全平静。林弦最后那句单独对冰璇的、关于“牺牲意义”和数据调用的询问,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涟漪至今未平。
冰璇没有立刻回应那份“数据调用”的请求。她需要时间整理自己的思绪,也需要观察。她只是将自己的相关记忆和关于“牺牲”的理解,打包成一个开放式的信息包,标记为“可查询,非强制”,放在了林弦可以访问的数据库外围。她不想强行灌输,而是希望他能主动来“理解”。
林弦似乎也并未急于获取答案,他的主要算力依旧集中在导航、规避风险以及持续优化各项方案上。只是,那尊灰色冰晶内部流转的数据光流中,偶尔会极其短暂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同于绝对理性灰色的柔和色彩,仿佛在后台并行处理着某个低优先级的、与核心逻辑无关的“思考线程”。
航程在沉默中度过了一段时日。他们成功穿越了第一个“混沌沉淀”高发区,那是一片能量惰性极高、仿佛宇宙尘埃般的区域,逆熵之舟如同在粘稠的泥沼中穿行,全靠林弦精准的规则操控和对能量的极致利用才得以通过。
此刻,他们正接近航线上标注的“规则乱流”带。即使还相隔一段距离,已经能通过传感器感受到前方空间传来的、极不稳定的波动。那里的物理常数像是失灵了一般,时而颠倒,时而缺失,空间结构如同被揉皱又拉平的纸,时间流速也呈现出破碎和不连贯的特性。
【即将进入‘规则乱流’带。】
【启动自适应规则屏障。所有系统进入弹性运行模式。】
【警告:该区域可能引发认知混乱与逻辑悖论,非必要情况下请固守本心,避免深度思考。】
方舟系统的警告刚刚落下,逆熵之舟便已一头扎入了那片光怪陆离的区域。
一瞬间,控制室内的景象变得诡异起来。
金属墙壁仿佛变成了流动的液体,又时而透明,显露出外部扭曲破碎的星空;脚下的甲板触感时而坚硬如铁,时而柔软如泥;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时而尖锐刺耳,时而低沉如同来自深渊的回响。
更可怕的是对思维的影响。云珩看着自己的手,突然无法理解“五”这个数字的概念;苏小婉脑海中闪过一段记忆,却分不清那是自己的经历还是别人的梦境;就连石猛,也偶尔会对方舟印记传来的信息产生一瞬间的“误解”。
唯有冰璇,凭借着巡天使锤炼出的强大意志和内心对“秩序”的坚守,还能勉强保持清醒,但她也能感觉到自己的思维像是陷入了粘稠的胶水,每一个念头都变得异常艰难。
而处于风暴眼的,无疑是林弦。
他那灰色的冰晶,在这片规则乱流中,成为了最不稳定的存在!冰晶表面光芒疯狂闪烁,时而膨胀,时而收缩,内部的数据流更是如同遭遇了风暴的河流,变得混乱不堪,甚至不时迸发出危险的错误火花!
【警告!主机逻辑核心受到强烈干扰!】
【规则屏障过载!部分底层协议运行异常!】
【检测到主机意识海出现大规模……记忆数据溢流!】
“林弦!”冰璇惊呼。
只见那冰晶之中,原本被严格压制、分类整理的“情感记忆残留”数据库,如同被砸碎了锁链的囚徒,趁着规则乱流对主逻辑线程的冲击,猛地爆发出来!
无数记忆的碎片,不受控制地投射在控制室的空气中,形成一片片破碎而晃动的光影——
不再是之前有序的回放,而是完全混乱的、交织的、甚至是扭曲的!
地球实验室里破碎的试管与修真界燃烧的符箓重叠;
清虚真人牺牲时的决然与冰璇凝视他的目光交织;
石猛憨厚的笑容与苏小婉狡黠的眼神破碎又重组;
甚至还有一些极其模糊的、仿佛来自更久远前世的、连林弦自己都可能已经遗忘的片段……
这些碎片疯狂地旋转、碰撞,发出无声的嘶鸣,冲击着林弦那基于绝对理性构建起来的意识壁垒!
“呃……啊……”
一声压抑的、带着剧烈痛苦的闷哼,竟然从冰晶中传出!那是林弦自己的声音!充满了挣扎与混乱!
【主逻辑线程……正在……失稳……】
【强制收束……失败……】
【启动……紧急……休眠协议……】
“不能休眠!”冰璇强忍着思维的不适,大声喊道,“休眠意味着放弃抵抗,他的主体意识可能会被这些混乱的记忆和乱流彻底冲垮!必须引导他,稳定他!”
她不再犹豫,将自己之前准备好的、关于“牺牲”与“意义”的理解信息包,连同自己此刻坚定的、想要帮助他的意志,化作一道最为纯净和稳定的意念流,强行穿透了混乱的规则乱流和林弦自身失控的意识屏障,朝着那片混乱的记忆风暴中心探去!
“林弦!稳住!记住你是谁!你是林弦!是物理天尊!是秩序的建立者,不是混乱的奴隶!”
她的意念,如同黑暗狂暴大海中一座微小却闪耀的灯塔。
似乎是感受到了这外来的、稳定的锚点,冰晶内部那疯狂爆发的记忆碎片洪流,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
就在这凝滞的刹那,一幅极其突兀的、与其他记忆碎片风格迥异的画面,猛地从混乱的深渊中浮现出来,清晰得令人心悸!
那不是一个场景,而是一个……“公式”。
一个由无数从未见过的、蕴含着至高规则意蕴的符号与几何图形构成的、复杂到超越想象、却又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残缺美感的……半成品公式。
它悬浮在混乱的记忆碎片之上,散发着微弱而坚定的光芒,仿佛在疯狂中维持着最后的理性火种。
林弦那痛苦挣扎的声音,再次断断续续地响起,带着极大的困惑与一种源自本能的、深刻的……熟悉感:
“那是……什么……”
“我……见过它……”
“在……哪里……”
“为什么……想不起来……”
这个破碎的公式,显然不属于他在地球所学的任何知识,也不属于他穿越后接触的修仙文明或万械归一会。它来自更深的、被遗忘的所在。
它的出现,让林弦的混乱出现了一丝奇异的、指向性的凝聚。
然而,还不等任何人看清或理解这个公式的含义,规则乱流的影响达到了一个峰值!
“轰!!!”
一股无形的、颠覆性的规则浪潮狠狠拍打在逆熵之舟上!
整个控制室猛地一暗,所有光影瞬间消失,连林弦冰晶的光芒都彻底熄灭了一瞬!
当光芒重新亮起时,规则乱流的影响似乎过去了大半,空间逐渐恢复稳定。
冰晶恢复了平稳的脉动,内部的记忆碎片风暴也平息了下去,重新被压制。
林弦眼眸中的灰色星云再次稳定旋转,仿佛刚才的失控从未发生。
【规则乱流带已穿越。】
【系统自检……主要功能恢复稳定。】
【主机逻辑核心……重新上线。】
他的合成音恢复了绝对的冷静。
但冰璇却死死盯着他,刚才那幅破碎的公式和林弦充满困惑的呓语,深深烙印在她脑海中。
林弦似乎……遗忘了一些至关重要的事情。
一些可能关乎他真正来历,甚至关乎这一切终极真相的……记忆碎片。
就在她想要开口询问时,主控星图上,代表“回响之地”坐标的光标,突然剧烈地闪烁起来,并且亮度在不断增强!
【检测到强引力源信号!】
【信号特征与‘回响之地’坐标高度吻合!】
【根据信号强度与多普勒效应分析……目标并非静止……它正在以超高速……向我们迎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