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泽光在宴会角落所遭受的、连绵不断的误认与窃笑,如同细密的针雨,持续侵蚀着他的尊严与耐心。那身不合体的燕尾服仿佛成了一个不断泄气的阀门,将他体内仅存的一点底气与温度都泄漏殆尽。他像一座逐渐冰封的雕像,僵立在奢华而冷漠的洪流中,只想这场噩梦般的晚宴尽快结束。风间夫人那意味深长的一瞥,更是让他如坠冰窟,心中警铃长鸣。
然而,就在他几乎要被这无形的压力压垮,考虑是否要硬着头皮去找借口带怜子提前离场时,宴会厅入口处,一阵极其细微却无法忽视的骚动,吸引了一部分人的目光。
并非喧哗,而是一种……气温骤降般的凝滞感。
黑泽光下意识地抬眼望去,下一秒,他的呼吸几乎停止了。
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了两个身影。
前面那个,正是他那个本该待在家里地下室、或者不知在哪个阴暗角落执行“任务”的长子——黑泽阵(19岁)!
他居然来了?!
阵显然也是刚刚抵达。他没有穿租赁的蹩脚礼服,而是一身剪裁极其合体、面料高级的纯黑色西装。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或花纹,极致的简洁反而衬托出一种冷峻而锐利的气场。西装妥帖地包裹着他瘦削却蕴含着爆发力的身躯,每一根线条都透着力与美的结合。银色的短发一丝不苟,碧绿的眼眸如同两颗浸在冰水中的翡翠,冷冷地扫视着全场,没有丝毫初来乍到的局促或好奇,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仿佛在评估潜在威胁般的审视。
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自然是那座沉默的“小山”——鱼冢三郎(伏特加)。他也换上了一身勉强塞进去的、看起来绷得很难受的黑色西装,巨大的身躯像一堵移动的墙,脸上带着憨厚又警惕的表情,紧紧跟着阵。
他们是怎么进来的?邀请函上并没有他们的名字。是风间夫人额外邀请的?还是……他们用了别的什么“方式”?
黑泽光的心脏狂跳起来,不是因为惊喜,而是因为强烈的惊恐!阵的出现,像一颗滴入滚油的水珠,瞬间让本就微妙的气氛变得更加危险难测!他这个儿子,根本就是一个人形自走危险源,与这里温文尔雅(至少表面如此)的氛围格格不入到了极致!
阵的目光很快锁定了他,然后面无表情地、径直朝着他所在的角落走来。他所过之处,交谈声似乎都下意识地低了几分。宾客们纷纷侧目,被这突如其来的、气质迥异的两人组所吸引,尤其是阵那过份出色的容貌和冰冷强大的气场,与鱼冢三郎那极具压迫感的体型形成了奇特的组合。
“你……你怎么来了?”当阵走到面前时,黑泽光压低声音,几乎是咬着牙问道,语气里充满了不赞同和担忧。
阵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用极其平淡的语气回了两个字,声音轻得只有黑泽光能听见:“无聊。”
无聊?黑泽光简直要气结。他是因为无聊才跑来这种地方的吗?!他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场合?!
但没等黑泽光再说什么,阵的目光已经越过他,落在了不远处正被几位贵妇围着的怜子身上。他的眼神似乎微微停顿了一下,但很快又移开,看不出任何情绪。鱼冢三郎则老老实实站在他身后,像一尊门神,好奇地打量着周围奢华的环境,似乎对桌上的点心更感兴趣。
阵的到来,虽然突兀,但他的外貌和气场实在太过出众,反而让一些原本轻视黑泽光的宾客产生了误会。
“那位年轻的先生是谁?气质非凡啊……” “没见过,是哪个家族的新面孔吗?” “他和那位……呃,‘侍应生’先生认识?”有人低声嘀咕,语气带着疑惑。
就在这时,那个之前多次误认、嘲笑黑泽光的、喝得醉醺醺的亮片礼服贵妇,又看到了阵。她眼睛一亮,似乎被阵冷峻的外貌和看起来价值不菲的西装所吸引,摇摇晃晃地端着酒杯走过来,故技重施,用那种带着醉意的、理所当然的语气对阵说道:“hey, handsome~ champagne, please~”(嘿,帅哥~ 请给我香槟~)
她显然又一次把穿着黑西装、气质冷硬(在她看来或许是“酷”)的阵,当成了某种更高级别的“侍应生”或者“保镖”。
这一刻,时间仿佛慢了下来。
黑泽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能预见到下一秒可能发生的血腥场面——以阵的脾气,被如此冒犯,恐怕……
然而,阵的反应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甚至没有看那个贵妇一眼,仿佛她只是一团污浊的空气。他的目光,反而缓缓地、如同精准的探照灯般,锁定在了不远处另一个正在高声谈笑的年轻男人身上。
那是一个穿着白色晚礼服、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神态倨傲的年轻贵族子弟(或许是某个财阀的公子哥)。他刚刚也目睹了黑泽光被多次误认的窘迫,此刻正一手端着酒杯,一手夸张地比划着,用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人听到的声音对他的同伴嘲笑道:
“所以说啊,某些底层人就算侥幸穿上了礼服,挤进了这种场合,也掩盖不住那股子穷酸和粗鄙气。连基本的礼仪都不懂,被人当服务生指使也是活该,简直拉低整个宴会的格调……哦,说不定他就是靠这种‘服务’混进来的呢?哈哈……”
他的话语刻薄而恶毒,充满了居高临下的优越感。他的同伴们也跟着发出附和的、轻蔑的低笑声。周围一些宾客皱起了眉头,但似乎碍于他的身份,并未出声制止。
这话语,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刺中了黑泽光心中最痛的地方。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拳头在身侧悄然攥紧。
而也正是在这一刻,那个醉醺醺的贵妇见阵不理她,似乎有些不满,伸出手想去拉阵的胳膊:“喂,跟你说话呢……”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碰到阵的西装袖口的百分之一秒——
阵动了。
他的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但他攻击的目标,却不是那个冒犯他的贵妇,也不是那个出口伤人的年轻贵族。
而是他面前餐桌上,那把看起来无比锋利、闪着寒光的银质餐刀!
只见他的手指如同幻影般拂过刀柄,那柄餐刀就如同被赋予了生命般,瞬间跃入他的掌心!下一个刹那,他手腕一抖,餐刀化作一道冰冷的银光,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近乎炫技般的速度和精准度,猛地刺向了他面前餐盘中那块几乎没动过的、汁水丰厚的顶级牛排!
“唰!唰!唰!唰!”
没有刺耳的切割声,没有刀叉碰撞盘子的噪音,只有极其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利刃划过肉质的轻响!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阵已经收回了手,餐刀轻巧地放回原位,仿佛从未动过。
而餐盘中的那块牛排,已经被无声无息地、均匀地分割成了十几片薄如蝉翼、厚度完全一致的肉片!每一片都完美地保持着原有的纹理,汁水被牢牢锁住,没有丝毫流淌出来!那精准度,堪比最精密的外科手术或工业激光切割!
整个动作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流畅、优雅、却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冰冷的暴力美学!
做完这一切,阵才缓缓地、抬起那双碧绿得近乎妖异的眼眸,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精准地、死死地钉在了那个刚才口出狂言的年轻贵族脸上。
他没有说话。
甚至没有任何威胁的表情。
只是那样冰冷地、沉默地看着他。
整个宴会厅,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钢琴声不知何时停止了。
所有的交谈声、笑声、酒杯碰撞声……全部消失。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整个空间。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在那盘被完美切割的牛排上,然后又惊恐地看向那个突然发难、气质危险得如同暗夜修罗的银发青年,最后,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那个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冷汗涔涔而下的年轻贵族。
那个年轻贵族手里的酒杯开始剧烈颤抖,酒液泼洒出来,染脏了他昂贵的白色礼服。他的嘴唇哆嗦着,想要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从阵那冰冷的眼神中,读到了一种远超语言威胁的、赤裸裸的死亡气息!那精准到恐怖的刀工,无声地向他传达了一个信息:对方能如此精确地切牛排,就能同样精确地……切开他的喉咙。
那个醉醺醺的贵妇也吓醒了,猛地缩回手,像见鬼一样踉跄着后退几步,躲到了人群后面。
阵这才缓缓地、极其优雅地(一种冰冷到极致的优雅),用叉子轻轻叉起一片薄如纸的牛肉,送入口中,细嚼慢咽。整个过程,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个几乎要瘫软下去的年轻贵族。
他用最直接、最震撼的方式,给所有人上了一堂名为 “实力即礼仪” 的课。
在这个世界里,真正的格调,从来不是靠华服、财富或祖荫来定义的,而是由深藏在表象之下、足以瞬间决定他人生死的绝对力量所书写。
黑泽光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出胸腔。他没想到阵会用这种方式来……回应?这比他预想中的任何暴力冲突都要可怕,也更具威慑力。
就在这时,风间千鹤夫人终于出面了。她脸上依旧带着得体的微笑,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她轻轻拍了拍手,吸引了众人的注意:“看来今晚的牛肉非常受欢迎呢。各位请继续享用,不要拘束。”
她巧妙地将刚才的事件定义为对食物的赞赏,试图化解僵局。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那绝不仅仅是“享用美食”那么简单。
钢琴声重新响起,但气氛已经彻底改变。再也没有人敢随意打量或议论黑泽光,甚至看向阵的目光都带着敬畏和恐惧。那个出口伤人的年轻贵族,早已被同伴搀扶着,灰溜溜地躲到了最远的角落。
阵不再理会其他人,自顾自地吃着东西,动作依旧优雅却冰冷,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聒噪的苍蝇。
而就在这死寂与震惊交织的时刻,黑泽光的脑海中,那冰冷而荒诞的系统提示音,再次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叮!检测到抚养目标‘黑泽阵’于高级社交场合展现出卓越的局势掌控力与非传统威慑手段,有效维护家庭(名义上)尊严,对特定社会规则产生颠覆性认知影响。判定为‘非常规社交能力’实践成功。】 【奖励生成:高级社交礼仪知识(全流派精通)。】 【奖励发放:已灌输。】
一股庞大而繁杂的知识流瞬间涌入黑泽光的脑海——西餐礼仪、日式茶道、英式下午茶、各国贵族礼仪渊源、甚至包括一些隐秘圈层的暗语和规矩……无数信息纷至沓来,仿佛他瞬间经历了数十年的礼仪大师培训。
黑泽光感受着脑中突然多出来的、足以让他轻松应对任何高级宴会的知识,再看着眼前那个用餐刀进行死亡威胁的儿子,以及周围那群噤若寒蝉的所谓“上流人士”,一股极其强烈的、荒诞绝伦的讽刺感,几乎要让他当场笑出声来,或者哭出来。
他用儿子一场充满暴力威慑的“表演”,换来了系统奖励的、最高级别的“礼仪知识”?
这到底算是什么?!
阵用最离经叛道的方式,打破了虚伪的礼仪,而系统却因此奖励他老子成为礼仪大师?!
黑泽光站在那里,身着不合体的燕尾服,脑中充斥着高级社交礼仪知识,看着冰冷进食的儿子和惊恐的宾客,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变成一个巨大的、扭曲的笑话。
他的长子,永远会用他无法预料的方式,震撼他,折磨他,并一次次地,将他拖入更深、更冷的荒谬深渊之中。
而这堂用餐刀教授的“礼仪课”,注定将成为在场所有人,尤其是黑泽光,永生难忘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