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泽苍最后的意识停留在指尖传来的一阵剧痛,以及眼前炸开的刺目白光。
他记得自己刚才还在宿舍里,键盘敲得噼啪作响,屏幕上的游戏角色正使出大招,眼看就要推倒副本最终boSS。窗外雷雨交加,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紧接着一声惊雷——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现在,他醒了。
但不是在自己的电竞椅上,也不是在校医院的病床上。
映入眼帘的是雕花木床顶,深红色的帐幔从四边垂下,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檀香。他躺着的床铺柔软得不像话,身上盖着的锦被触感丝滑,绣着繁复的金色纹样。
“我这是在哪?”武泽苍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无数陌生的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武泽苍。大武王朝。四皇子。菊贵妃。冷宫。十六年。
这些词语伴随着画面在他脑中横冲直撞:一个华服女子温柔的笑脸;阴冷宫殿中独自度过的漫长夜晚;几个面容模糊的皇子投来的轻蔑目光;高坐在龙椅上那个威严而冷漠的身影...
“殿下!您醒了!”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响起,帐幔被轻轻掀开,露出一张中年妇人的脸庞。她约莫四十上下,眼角已有细密皱纹,但目光慈爱,正关切地注视着他。
凭着刚刚获得的记忆,武泽苍认出来人——云彩姑姑,他已故生母菊贵妃从娘家带来的丫鬟,如今是他在这深宫中最为信赖的人。
“云姑...”他下意识地叫出这个称呼,声音嘶哑得让自己都吃惊。
云彩姑姑顿时眼圈一红,急忙转身倒了杯水,小心地扶他起来:“殿下昏迷了一天一夜,可把老奴吓坏了。太医说是感染风寒,但怎么会突然这么严重...”
武泽苍就着她的手喝水,温水润过喉咙,神智清明了几分。他环顾四周,终于看清了自己所处的环境:这是一间宽敞的寝殿,雕梁画栋,陈设精美。紫檀木的桌椅,白玉屏风,青瓷花瓶,墙面上挂着意境悠远的山水画,一切都古色古香,奢华而不失雅致。
这不是拍戏现场,也不是什么整蛊节目。这一切太过真实,空气中飘散的淡淡药味和檀香混合的气息,指尖触摸到的丝绸被面那冰凉滑腻的触感,云彩姑姑手上传来的温度...
他猛地抬起自己的手——这是一双修长白皙、指节分明的手,绝不是他打了十几年游戏磨出老茧的那双手。
“我...怎么了?”他艰难地问道,既是在问云彩姑姑,也是在问自己。
“前日您从御花园回来后就一病不起,高烧不退,还说胡话...”云彩姑姑替他掖好被角,语气中满是心疼,“一直在喊什么‘游戏’、‘通关’、‘boSS’的,定是烧糊涂了。”
武泽苍心中一震。游戏?boSS?那不就是他触电前正在做的事情吗?
难道说...他不是在做梦,而是...穿越了?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再也压不下去了。那些不属于他的记忆越来越清晰,与他自己二十年的现代记忆交织在一起,几乎要撑爆他的脑袋。
他叫武泽苍,是现代一名普通的大三学生,爱好打游戏和看网络小说,专业是历史——虽然学得不怎么样。
他也叫武泽苍,是大武王朝的四皇子,今年刚满十六岁,母亲是早已逝去的菊贵妃,父亲是当朝皇帝武厚魁。他在宫中地位尴尬,不受重视,如履薄冰。
两种身份,两种人生,此刻在他脑中融合为一。
“殿下?您脸色还是很差,要不要再请太医来看看?”云彩姑姑担忧地问。
“不...不用。”武泽苍勉强摆手,“我有点饿,有吃的吗?”
“有有有!小福子一直温着粥呢,老奴这就去拿。”云彩姑姑连忙起身,快步走向门外。
趁她离开的间隙,武泽苍强撑着从床上爬起来。他双腿发软,差点站立不稳,只好扶着床柱喘息。透过不远处的一面铜镜,他模糊地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模样:面容苍白瘦削,但眉目清秀,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黑发如墨,披散在肩头。和他现代的样子有几分相似,但更加年轻,也更加...文弱。
“这算什么?穿越福利是变年轻了?”他苦笑着自言自语,声音依然嘶哑。
他蹒跚着走到窗边,推开雕花木窗。外面是一个精致的庭院,假山流水,花木扶疏,远处可见朱墙黄瓦,殿宇重重。几个宫女太监在院子里低头行走,悄无声息。
这不是横店影视城。这规模,这气势,分明是真正的皇宫!
一阵凉风吹来,武泽苍打了个寒颤,同时也更加清醒了。他意识到自己必须冷静下来,接受这个匪夷所思的现实——他,一个二十一世纪的普通大学生,现在成了某个不知名王朝的四皇子。
“殿下!您怎么起来了!”云彩姑姑端着一个托盘回来,见状急忙放下东西,过来扶他。
跟在她身后的是个小太监,约莫十五六岁,眉清目秀,手里也端着些点心小菜。
“小福子参见殿下!”小太监利落地行礼,眼睛亮晶晶的,“殿下大安了!真是菩萨保佑!”
武泽苍点点头。小福子,他的贴身太监,机灵忠心,是这深宫中除云彩姑姑外少数可信赖的人之一。
他被扶回床上坐着,云彩姑姑细心地在背后垫上软枕。小福子手脚麻利地支起小桌,摆上食物:一碗粳米粥,几样精致小菜,还有一碟看上去就很可口的点心。
“殿下几日未进食,先喝点粥暖暖胃。”云彩姑姑亲自端起粥碗,要喂他吃。
武泽苍有些不自在:“我自己来就好。”
接过碗勺的那一刻,他的手微微颤抖。不是因为这身体虚弱,而是因为内心的震撼与不安。这一切太过真实,太过细致,绝不可能是梦或者恶作剧。
粥的温度恰到好处,米香浓郁。小菜清爽可口,点心甜而不腻。味觉不会骗人,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他一边吃,一边整理着脑中的信息。从原主的记忆来看,这个大武王朝已经延续了四百多年,如今正值王朝晚期,内忧外患不少。皇帝武厚魁年过五旬,性格多疑残暴,沉迷长生之术,对朝政日渐疏忽,对儿子们更是忌惮防备。
原主武泽苍的生母菊贵妃原是宫女出身,因容貌出众被临幸,生下四皇子后晋升贵妃,但在原主十岁时就因病去世。失去母亲庇护的皇子在深宫中处境艰难,性格也变得怯懦内向,不受皇帝待见,其他皇子更是看不起这个没有外家势力支撑的兄弟。
“如今是什么年份?”武泽苍突然问道。
云彩姑姑和小福子对视一眼,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奇怪,但还是恭敬回答:“回殿下,是武德四百三十七年秋。”
武德四百三十七年!一个延续了四百多年的王朝!这在中国的历史上都是极为罕见的。武泽苍作为历史系学生,虽然成绩平平,但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王朝周期律的晚期,通常伴随着政治腐败、社会矛盾激化和各种动荡。
他这是穿越到了一个什么样的烂摊子里啊!
“我昏迷期间...有人来看过我吗?”武泽苍又问,他想知道这个四皇子到底有多不受待见。
云彩姑姑的表情略显尴尬:“太医来看过两次,开了药方。内务府派人来问过安...其他...其他...”
小福子快人快语地接话:“其他殿下们都忙,想必是没得空过来。陛下日理万机,但肯定心里惦记着四殿下呢!”
武泽苍明白了。没人来看过他,一个皇子病重昏迷,除了太医和例行公事的内务府官员,连个探病的兄弟姐妹都没有。这人际关系得有多差?或者说,这四皇子的地位得有多低?
他心中泛起一丝苦涩。别人穿越要么是天才修士,要么是权倾朝野的权臣,他倒好,穿成了一个透明人皇子,还是王朝末期的!
吃完粥,他感觉体力恢复了些许。云彩姑姑收拾餐具,小福子则在一旁叽叽喳喳地讲着这几天宫里发生的琐事:哪位公主新得了什么赏赐,哪位娘娘宫里添了个小太监,御花园的菊花开了多少品种...
武泽苍心不在焉地听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那些巍峨的宫殿,那些高大的宫墙,那些低头行走的宫人...这一切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原主的记忆,陌生的是他作为现代人的认知。
他还能回去吗?怎么回去?若是回不去,他该如何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
作为一个历史系学生,他太清楚宫廷斗争的残酷了。特别是这种王朝末期,皇子们的命运往往格外悲惨——要么在争权夺利中丧命,要么成为傀儡任人摆布,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做个闲散王爷,但还得时刻担心被猜忌的皇帝父亲清算。
“我想出去走走。”武泽苍突然说。他需要新鲜空气,需要亲眼看看这个他可能将要度过余生的地方。
云彩姑姑立即反对:“殿下刚醒,身子还弱,吹了风可怎么是好!”
但武泽苍坚持己见。最终在云彩姑姑和小福子的左右搀扶下,他走出了寝殿。
秋日的阳光明媚而不刺眼,洒在青石板铺就的庭院中。空气里弥漫着桂花香甜的气息,混合着泥土和植物的清新味道。殿宇巍峨,飞檐翘角,雕梁画栋处处彰显皇家气派。远处隐约可见更高的宫墙和了望塔楼,侍卫的身影在上面来回巡视。
这一切比任何影视城都要壮观百倍,也真实百倍。
他们沿着廊庑慢慢走着,偶尔遇到宫女太监,都立刻退到路边躬身行礼,等他过去后才继续行走。所有人的动作都轻巧而规矩,几乎不发出任何声响,仿佛一群训练有素的幽灵。
武泽苍注意到,那些宫人虽然恭敬,但眼神中缺乏真正的敬畏,更多的是例行公事的顺从。这再次印证了四皇子地位不高的现实。
走到一处小亭子,他示意要休息一下。云彩姑姑立即吩咐小福子回去取披风,自己则陪武泽苍在亭中坐下。
从亭子里望出去,可以看到更大范围的宫殿群。朱墙黄瓦,鳞次栉比,一眼望不到头。这就是皇宫,一个巨大而精美的牢笼。
“云姑,”武泽苍轻声问道,“你说...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云彩姑姑被这突然的哲学问题问得一愣,随后慈爱地笑了:“殿下怎么想起问这个?人活着,自然是为了尽责,为了牵挂自己的人和自己牵挂的人啊。”
她望向远方,眼神变得悠远:“就像老奴,活着就是为了完成娘娘的嘱托,照顾好殿下。看着殿下平安长大,将来开府封王,娶妻生子,老奴就能安心去下面见娘娘了。”
武泽苍心中一动。在原主记忆中,云彩姑姑确实是如母亲般的存在。菊贵妃去世后,若不是她多方周旋保护,原主可能都活不到今天。
“那我自己呢?我活着为了什么?”他像是在问云彩姑姑,又像是在问自己。
在现代社会,他的人生目标很简单:顺利毕业,找份工作,买个房子,娶个老婆,平凡度日。但在这里,作为一个皇子,他的人生注定不可能平凡。要么争权夺利,卷入腥风血雨的斗争;要么明哲保身,在猜忌和监视中战战兢兢地度过一生。
哪一种都不是他想要的。
“殿下只要平安喜乐,就是最大的造化了。”云彩姑姑轻声说,“这宫里...太多是非,太多眼睛。有时候不争才是最大的争。”
武泽苍若有所思。这话中有话,暗示着宫中的险恶。作为一个没有外家势力支撑的皇子,贸然卷入斗争确实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但完全躺平就安全吗?历史上那些被迫害的皇子,往往正是因为被认为“有可能”成为威胁,就被提前清除。在这个位置上,根本没有真正的安全选项。
正当他沉思时,小福子拿着披风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殿下,披风拿来了!呀,刚才我回来时听说,陛下可能要召集诸位殿下明日去参加朝会呢!”
云彩姑姑皱了皱眉:“可殿下还在病中...”
“我去。”武泽苍突然说。他需要亲眼见见这个世界的“家人”,特别是那个决定他生死的皇帝父亲。既然回不去了,他就必须面对现实,了解自己所处的环境,找出生存之道。
小福子高兴地说:“那敢情好!殿下也该多在人前走动了,免得有些人总觉得咱们好欺负!”
云彩姑姑却面露忧色:“可是殿下的身子...”
“没事,我已经好多了。”武泽苍站起身,任由小福子为他系上披风。
站在亭中,他远眺着层层叠叠的宫殿和更高的宫墙,心中五味杂陈。游戏结束了,现实开始了。而这个现实,比任何游戏都要复杂和艰难。
他深吸一口气,秋日凉爽的空气涌入肺腑。不管愿不愿意,他已经成了这个四皇子,必须在这个陌生的王朝中活下去。
“我们回去吧。”他说,声音比之前坚定了许多。
转身的刹那,他的目光掠过远处一座特别巍峨的宫殿——那是皇帝日常理政的地方,也是明日朝会之所。那里坐着这个国家的最高统治者,一个能够决定他生死的人。
明天,他将第一次以四皇子的身份,面对那个被称为“父皇”的陌生人。
走向寝殿的路上,武泽苍的脚步不再虚浮。虽然前途未卜,但至少此刻,他下定了决心: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他都要活下去。
毕竟,作为一个通关过无数高难度游戏的玩家,他最擅长的就是在逆境中寻找生机。
只不过这次,游戏没有重来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