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接下来的几日,她却忍不住留意着前院的动静。
宋鹤安回府的时间越来越晚,偶尔过来,眉宇间也总带着几分她看不懂的沉郁。
直到腊月底那日,她准备出门。
刚走到垂花门,就见一抹明艳的绯红身影从月洞门里走出来,身后跟着一串随从,笑声如银铃般脆亮。
“鹤安哥哥说的是,我就不爱喝那些甜腻的杏仁茶,还是你府里的雨前龙井对味。”
夏月姝脚步一顿。
那女子身着石榴红撒花软缎裙,腰间系着碧玉带,梳着灵动的垂挂髻,发间缀着几颗圆润的东珠,正是刚从宫里出来的福襄郡主萧明玥。
而她身侧并肩走着的,正是宋鹤安。
他今日穿了件月白锦袍,少了平日的凛冽,侧脸在春日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听到萧明玥的话,他竟微微勾了勾唇角:
“你倒是还记得。”
“怎么不记得?”
萧明玥仰头看他,眼里的笑意坦荡又热烈,
“当年在皇陵,你被那些伴读欺负,躲在梨树下哭,还是我把偷偷藏的龙井泡了给你喝,说喝了就不苦了。”
宋鹤安的耳根似乎微微泛红,抬手虚虚敲了下她的额头:
“多大的人了,还提小时候的事。”
那动作自然又亲昵,像极了相处多年的青梅竹马。
夏月姝站在廊下的阴影里,只觉得方才阳光正好的天,忽然就凉了下来。
她看着萧明玥手腕上戴着的那只银镯子,样式古朴,竟与宋鹤安腰间常挂着的一枚银佩有些相似.
那是他幼时在皇陵戴过的旧物,她曾在他换下的朝服上见过一次。
“王爷,郡主。”
她定了定神,走上前屈膝行礼,声音平稳得听不出情绪。
宋鹤安转头看来,目光在她身上落了一瞬,那柔和的笑意淡了几分:“你要出去?”
“是。”
“想必这位就是王妃姐姐吧!”萧明玥热情地走上前,亲热地想挽她的手。
被夏月姝不动声色地避开后,也不尴尬,只笑着道,“管家叔叔还夸你把王府打理得好呢。说起来,我早就想见见鹤安哥哥的王妃了,今日一看,果然是位清雅佳人。”
她一口一个“鹤安哥哥”,亲昵得仿佛他们才是一对。
夏月姝垂下眼帘,轻声道:
“郡主谬赞了。”
宋鹤安似乎想说什么,却被萧明玥打断:
“鹤安哥哥,我带了些北疆的特产,其中有匹雪狐裘,毛色极好,正适合给王妃做件斗篷,我让人送到静姝院去?”
“不必劳烦郡主。”
夏月姝抬眼,对上萧明玥那双看似纯澈却藏着锋芒的眼睛,
“王府不缺这些,倒是郡主初来乍到,该是我们尽地主之谊才是。”
萧明玥脸上的笑淡了些,转头看向宋鹤安,带着几分委屈:
“鹤安哥哥,你看王妃这是不喜欢我吗?”
宋鹤安眉头微蹙,看向夏月姝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复杂:“月姝,郡主一番好意。”
那语气里的维护,像一根细针,轻轻刺在夏月姝心上。
她忽然觉得有些累,微微屈膝:
“是臣妾失礼了。既然郡主有这份心,便多谢郡主。臣妾还有事,先告退了。”
说完,她转身便走,没有再看他们一眼。
翠微担忧地跟在她身后,低声道:“王妃,那郡主分明是故意的……”
“无妨。”夏月姝打断她,声音里听不出波澜,
“她是客人,又是王爷的旧识,我们待客之道还是要有的。”
只是那脚步,却比来时快了许多,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让她想要逃离。
自那日见过萧明玥后,摄政王府的空气似乎都变了味。
萧明玥以“叙旧”为名,几乎日日都来王府,有时是送些北疆的玩意儿,有时是拉着宋鹤安去演武场比试骑射.
据说她自幼跟着镇北王学武艺,骑射功夫不输男子。
夏月姝听着下人们的议论。
说王爷和郡主在演武场并辔驰骋时如何般配,说郡主亲手为王爷擦拭弓箭时如何亲昵。
说王爷看郡主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温和。
她依旧每日打理府中与铺子的事务,去夏家的时候越来越多,只是去前院的次数越来越少。
宋鹤安来找她的次数也稀稀拉拉,有时来了,也会被萧明玥派来的侍女以“郡主寻王爷议事”为由请走。
有一次,他刚在她院里坐下,接过她递来的茶,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八荒匆匆进来,低声道:
“王爷,郡主在府门外放风筝,不小心摔了跤,哭着要您过去呢。”
宋鹤安的眉头拧得很紧,看向夏月姝,语气里带着歉意:“我去去就回。”
夏月姝点头,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遮住唇角的微涩:
“王爷去吧,别让郡主等急了。”
他走后,她对着满室寂静坐了很久,直到茶凉透了,也没等来他“去去就回”的身影。
后来才知道,萧明玥摔破了膝盖,宋鹤安亲自送她回了郡主府,还请了太医去诊治。
那晚,夏月姝第一次在他常坐的那张椅子上,看到了一枚掉落的珍珠——是萧明玥发间的饰物。
她捡起来,放在手心看了很久,那珍珠圆润光洁,却硌得手心生疼。
她应该高兴才是,本来他们便是协议的婚事,若是因此耽误了王爷的姻缘,她才是罪孽深重。
只是,心里还是会有一丝微微的疼痛。
“王妃,要不……咱们回夏府住几日吧?”
青禾看着她日渐清减的侧脸,心疼地提议,
“再过几日就是砚卿少爷进京的日子,您正好去瞧瞧。”
夏月姝眼前一亮。
她的表堂弟沈砚卿,是祖母娘家那边的孩子,自幼在江南长大,今年要进京参加春闱,早就来信说要借住夏府。
她确实该回去看看,也顺便……避开这里的纷纷扰扰。
“好。”她点头,“收拾些简单的行李,明日一早就走。”
第二日清晨,她没去给宋鹤安道别,只留了张字条,说回娘家小住几日。
马车驶出摄政王府大门时,她掀起车帘回头望了一眼,那朱漆大门紧闭着,像一道隔绝了两个世界的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