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地抬头,眼珠暴突,难以置信地死死盯着夏月姝,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连嘴唇都变成了灰白色。
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她的咽喉,让她几乎窒息。
“你……你……”她喉咙里咯咯作响,破碎的音节挤出来,带着极致的惊恐,
“你怎会……怎会知……”
她想问,你怎么会知道?
这件事她做得极其隐秘,连身边最信任的陪房都没有告诉!
那看诊的大夫早已被她用重金打发得远远的,据说前几年就已经病死了!
死无对证!
她以为这个秘密会烂在肚子里,带进棺材!
夏月姝看着她失魂落魄、语无伦次的样子,眼底的冰寒更重。
那丝极淡的“笑意”却扩大了些许,带着一种残忍的、洞悉一切的了然。
“我怎会知道?”她轻轻重复着,像是在品味着什么。
她往前踏了一小步,微微倾身,靠近面无人色的罗氏。
声音压得低了些,却更加清晰,如同耳语,又如同利刃,精准地剖开罗氏最后的心防。
“因为那位看诊大夫,他身边当年随侍煎药的童子,并没有像他师傅一样,‘意外’病故。”
罗氏的呼吸彻底停了。
夏月姝直视着她骤然缩紧的瞳孔,一字一顿,缓慢而清晰:
“那童子说,他师傅在给夏大爷看诊之前,似乎秘密见过一个人。他年纪虽小,却机灵,偷听到了一言半语……关于药性相克,关于……附子增量。”
“而且,”
夏月姝的语调陡然变得幽深,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仿佛在引导罗氏走向一个早已布好的深渊,
“夫人您再猜猜,那童子的师傅,临死之前,心中悔恨煎熬,留下一份记录了当日所见所闻、摁了血手印的证词,是托付给了谁?”
她顿了顿,欣赏着罗氏脸上每一个细微的、崩溃的神情。
然后,才用一种近乎轻柔,却足以将人彻底碾碎的语气,给出了最后一击:
“您再猜猜,这一份血书,最后又是被谁,亲手送到了大理寺卿的案头?”
“噗——”
罗氏再也支撑不住,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溅在身前灰黄的尘土上,点点猩红,触目惊心。
她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和力气,瘫软下去。
只有木枷还支撑着她不至于完全倒地,身体剧烈地抽搐着,眼神涣散,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彻底崩溃。
“氏娘!”
何耀华惊骇大叫,想要去扶,却被木枷所困,自身难保。
他猛地扭头,看向夏月姝,眼中充满了血丝,那里面是滔天的恨意,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嘶声吼问,声音破碎不堪:
“夏月姝!你既……既手握如此证据,为何不在京城就揭发!为何要等到如今!你到底想做什么?!”
夏月姝缓缓直起身,目光从崩溃的罗氏身上,移到了状若疯魔的何耀华脸上。
她看着他,看着这个曾经意气风发、如今却如丧家之犬的男人,眼底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荒芜的冰冷。
“为何不在京城揭发?”
她重复着他的问题,然后,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
“那样,岂不是太便宜你们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最锋利的刀,一刀一刀,凌迟着何耀华仅存的理智和希望。
她再次微微俯身,靠近这对瘫倒在尘土里的夫妻,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穿他们最后的伪装。
“我要你们,”
她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寒意,
“亲眼看着,你们花尽金银,求爷爷告奶奶,甚至不惜让罗家倾力打点,才勉强换来的、这一线虚无缥缈的‘生路’……”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他们沉重的木枷,扫过他们破烂的囚衣,扫过他们身后那望不到头的流放之路,最后,重新落回他们绝望的眼睛里。
“……是怎么一尺、一尺,彻底断在我手里的。”
话音落下,一片死寂。
只有风声呜咽,卷起地上的尘土,扑打在众人脸上,冰冷而生疼。
夏月姝不再看他们,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脏了她的眼睛。
她漠然转身,月白色的衣裙在昏黄荒凉的背景下,划出一道决绝而冰冷的弧线。
她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步履依旧从容平稳。
那名跟随的女侍从,在离开前,脚步微顿。
侧头对那尚处于震惊中的官差头目,用一种平淡却不容置疑的语气,低声交代了几句。
官差头目脸色微变。
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瘫软如泥的罗氏和呆若木鸡的何耀华,随即对着女侍从离去的背影,恭敬地、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夏月姝的身影渐渐远去,消失在官道的拐角,仿佛从未出现过。
可她留下的那句话,那冰冷的眼神,那彻底碾碎他们希望的宣告。
却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牢牢刻在了何耀华和罗氏的骨头上,血液里。
何耀华僵在原地,望着那空荡荡的拐角,浑身的血液都凉透了。
生路……已断。
而且,是被那个女人,亲手,一尺一尺,丈量着,掐断的。
罗氏在短暂的死寂后,猛地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
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恐惧,在荒凉的流放路上久久回荡。
官差头目回过神来,脸上恢复了之前的凶悍和不耐。
他重重啐了一口,扬起手中的鞭子,狠狠抽在旁边的树干上,发出刺耳的破空声。
“嚎什么嚎!都起来!上路!”
鞭子声,叱骂声,犯人们麻木的起身声,再次充斥了这片空间。
只是这一次,那绝望的底色里,浸染了更深的、来自夏月姝亲手涂抹上去的、冰冷彻骨的恨意。
何耀华被官差粗暴地拉扯起来,踉跄着重新踏上路途。
他回头,最后望了一眼夏月姝消失的方向。
那是自己当年留下的祸患,为何会变成这样,明明一切都十分顺利,明明······
天际,有浓重的乌云缓缓汇聚而来,遮住了本就稀薄的阳光。
山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