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魂幽昙”终于在月圆之夜绽放,其花瓣如玉,流淌着清冷辉光,药香沁人心脾。花无缺小心采集花露,辅以其他温和灵药,每日悉心为花月影滋养灵体。如此过了十余日,她受损的灵识终于稳固下来,虽距离痊愈尚远,但已能较长时间保持清醒,甚至能微弱地调动些许灵力。
他们离开了恶人谷那片混乱之地,但并未走远,在谷外一处清幽的山涧旁暂住,方便花月影继续吸收天地灵气疗伤。花无缺用树枝和宽大叶片搭了个简易的棚子,虽简陋,却干净敞亮,远胜地宫的阴森。
这日清晨,山涧薄雾未散,鸟鸣清脆。花无缺正在溪边清洗一方素白手帕,那是他用来每日为琵琶擦拭尘埃的。他动作专注,侧颜在晨曦中如同精心雕琢的美玉。
花月影的灵识沐浴在温暖的晨光里,感受着溪水的潺潺声和他近在咫尺的平和气息,只觉得灵台一片宁静。若能一直如此,似乎也不错。
然而,这份宁静很快被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打破。
蹄声清脆,来的不止一人。很快,几匹骏马驮着数人出现在山涧入口。为首的是一名身着鹅黄绫罗衫裙的少女,约莫二八年华,容貌娇美,眉宇间却带着一股被娇纵惯了的傲气。她身后跟着几名劲装护卫,眼神精悍,显然身手不凡。
那少女一眼便看到了溪边那抹遗世独立的白色身影,眼睛顿时一亮,策马上前,在距离花无缺数丈远处勒住马缰,声音清脆如黄莺出谷:“喂!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荒山野岭?”
花月影的灵识瞬间绷紧。这少女看花无缺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与惊艳,让她莫名地感到一丝不适。
花无缺清洗手帕的动作未停,甚至连头都未曾抬起,只是淡淡地回了两个字:“过路。”
他这般冷淡的态度,显然激起了那少女的好胜心。她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翻身下马,走近了几步,目光大胆地在他脸上流转:“过路?我看你不像普通人。我叫慕容九,来自慕容世家。你呢?”
慕容世家,江南武林望族。花月影虽不谙此界世事,也知这名头不小。她“看”着那慕容九灼灼的目光,灵识里泛起一丝微妙的、酸涩的涟漪。这便是……人间女子对他这般人物的正常反应吗?
花无缺终于洗好了手帕,直起身,将湿漉漉的手帕拧干。他依旧没有看慕容九,而是转身走向叶棚,准备去擦拭琵琶。
“我在问你话呢!”慕容九见他如此无视自己,大小姐脾气有些上来了,快走几步,竟想伸手去拉他的衣袖。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洁白无瑕的衣料时,花无缺脚步微错,身形已如幻影般平移开尺许,让她抓了个空。
他停下脚步,第一次正眼看向慕容九,眉头微蹙:“姑娘,请自重。”
他的眼神清澈,却带着一种天然的疏离与冷意,如同雪山之巅的寒风,瞬间冻住了慕容九接下来的动作和话语。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男子,明明俊美得让人窒息,眼神却冷得让她不敢造次。
慕容九讪讪地收回手,脸上有些挂不住,为了掩饰尴尬,目光胡乱扫视,最终落在了叶棚下那柄被仔细放置的玉石琵琶上。
“这琵琶是你的?”她像是找到了话题,快步走到叶棚边,打量着琵琶。虽然颈部有裂痕,但玉质和做工依然能看出不凡。“看起来倒是件古物,不过好像坏了?我慕容家库房里有不少好琵琶,改日送你一柄更好的如何?”她语气带着施舍般的优越感。
花无缺擦拭琵琶的动作一顿。
“不必。”他拒绝得干脆利落,声音比刚才更冷了几分。他侧过身,用自己挺拔的身形隐隐将琵琶护在身后,隔绝了慕容九探究的视线。
这个细微的保护姿态,没能逃过慕容九的眼睛,也没能逃过花月影的灵识。
慕容九眼中闪过一丝狐疑。一柄破损的琵琶,值得他如此在意?她心思转动,忽然笑道:“看来你很喜欢这琵琶?正巧,我对音律也略知一二,可否借我一观?”说着,竟又伸手,想要去拿那琵琶。
这一次,花月影清晰地感受到,花无缺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凛冽!
他甚至没有动用武功,只是抬起眼,目光如两道实质的冰锥,直刺慕容九!
“别碰她。”
三个字,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与警告,仿佛慕容九要碰的不是一柄琵琶,而是他不可触碰的逆鳞!
慕容九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被那眼神中的冷意慑住,竟真的不敢再往前半分。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又是难堪又是恼怒,还夹杂着一丝被拒绝后的不甘和……对那琵琶愈发浓重的好奇与疑心。
这琵琶,绝对有古怪!否则以这男子的风姿气度,怎会如此失态?
“不过一柄破琵琶罢了!有什么了不起!”慕容九跺了跺脚,恨恨地收回手,语气酸溜溜的,“看你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花无缺不再理会她,转过身,继续用那方素白手帕,极其轻柔地、专注地擦拭着琵琶的每一寸玉质琴身,那神情,仿佛在对待世间最珍贵的易碎品。
慕容九看着他旁若无人的温柔动作,再看看那柄在她眼中不过是件“破损乐器”的琵琶,心中那股无名火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意愈发炽盛。她咬了咬唇,还想再说些什么,她身后的护卫首领却上前一步,低声道:“九小姐,家主还在前方等候,不宜久留。”
慕容九狠狠瞪了那琵琶一眼,又深深看了花无缺清冷的侧影一眼,这才心有不甘地哼了一声,转身带着护卫策马离去,马蹄声渐行渐远。
山涧恢复了宁静,只剩下溪水潺潺。
花无缺擦拭完毕,将手帕洗净晾好,这才在琵琶旁坐下。他伸出手指,轻轻拂过琴弦,却没有发出声音。
“她走了。”他低声道,像是在汇报。
花月影的灵识缠绕上他的指尖,传递过去一个带着些许复杂情绪的意念:“她很漂亮。”
花无缺闻言,似乎怔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语气平淡无波,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直率:“不及你。”
“……”花月影的灵识猛地一滞,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泛起层层叠叠的涟漪。她……她现在只是一柄琵琶,何来“漂亮”可言?可他这话,说得那般自然,那般笃定。
他并未察觉自己话语中的歧义与冲击力,只是继续道:“聒噪。”
花月影愣了片刻,灵识里那点因慕容九而生的微妙酸涩,瞬间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甜意的暖流冲散。她忍不住“看”向他,看着他依旧清冷平静的侧脸,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悸动。
这个人心思纯粹得像一张白纸,喜欢便是喜欢,厌恶便是厌恶,毫无遮掩。他不懂人情世故,不解女儿心思,却用最直接的方式,抚平了她所有的不安。
慕容九的疑心与酸意,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虽激起涟漪,却终究沉底。而他对她那句“不及你”的直率评价,和她自己心中那悄然滋长的、名为“在意”的情绪,却在这山涧晨光中,无声地蔓延开来。
她不再传递意念,只是将灵识如同温顺的猫咪般,轻轻偎依在他抚弦的指尖旁。
阳光正好,溪水长流。有些风景,只需两人共赏,便已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