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雁门关外那场掏心剖肺的倾诉之后,乔峰带着阿朱与那截枯枝,在关外寻了一处水草丰美、远离人烟的河谷暂时安顿下来。他用树枝和兽皮搭起了一个简易的帐篷,白日里狩猎、照料阿朱,夜晚则依旧习惯性地对着枯枝说上几句话,或是将其置于月光之下。
他隐隐感觉到,自那日后,这截枯枝似乎有了一些难以言喻的变化。它依旧焦黑,毫无生机,但握在手中时,偶尔会感到一丝极其微弱的、若有若无的温润感,而非之前的死寂冰冷。他只当是自己心绪变化产生的错觉,或是塞外日夜温差所致,并未深想,但那呵护却愈发细致。
而此刻,在枯枝内部,却是另一番景象。
花月影的意识已然彻底苏醒,并且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凝聚。雁门关外萧峰那番叩问心门的话语,如同最炽烈的火焰,将她残存的真灵彻底淬炼、融合,不仅加速了她的复苏,更让她与这具曼陀罗花妖的本源产生了更深层次的联结。
她不再仅仅是被动地吸收能量,而是开始主动地、以一种玄妙的方式,引导着月华与天地灵气,洗练、重塑着这具近乎彻底毁灭的躯体。那焦黑的外壳,并非阻碍,反而成了保护她最核心一点生机不被完全磨灭的铠甲。此刻,在这“铠甲”内部,磅礴的生机正在疯狂滋长。
时间在河谷宁静的流淌中过去。
这一夜,天幕如洗,星河低垂,一轮皎洁的圆月将清辉洒遍大地,塞外的夜空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月华之力充沛到了极点。
乔峰将阿朱安顿好后,照例将包裹着枯枝的布帕取出,轻轻放在帐篷外一块被月光照得莹白的平滑大石上。他对着枯枝低语了几句今日的琐事,诸如猎到了一只肥美的黄羊,阿朱的脉搏似乎更有力了些等等,便回到帐篷边,靠着帐篷坐下,望着星空,默默饮酒,眉宇间是化不开的忧思与寂寥。
他没有注意到,在他转身之后,那置于莹白巨石上的焦黑枯枝,在精纯无比的月华笼罩下,表面开始泛起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水波般的涟漪。
帐篷内,花月影凝聚起全部复苏的灵性与力量。她能感觉到,今夜,便是破茧重生之时!
“凝!”
无声的意念在核心处响起。
那截焦黑的枯枝猛然一颤!表面那层坚硬的焦壳,如同经历了漫长寒冬的土地,终于被内里勃发的生机顶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一点娇艳欲滴的、蕴含着磅礴生命力的翠绿嫩芽,自裂缝中顽强地探出头来!
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嫩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舒展,抽出细嫩的茎,长出小小的、深紫色的叶片。紧接着,在茎的顶端,一个深紫色的花苞迅速形成、膨胀,在月光下泛着丝绒般的光泽。
与此同时,一股精纯的、混合着月华清冷与草木生机的灵力气旋,以那重生之花为中心悄然形成,吸引着更多的月华汇聚而来。帐篷周围的青草,似乎都在这股生机的影响下,变得更加青翠欲滴。
这异象终于引起了乔峰的注意。
他猛地放下酒囊,霍然起身,目光如电,死死盯住大石上那正在发生的、近乎神迹的一幕!他的眼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惊与难以置信!
在的他注视下,那深紫色的花苞缓缓绽放了!
花瓣一层层舒展,色泽深邃近妖,却又在月华下流转着纯净的莹白光芒,美得惊心动魄,不似凡间之物。随着花朵的完全绽放,一股清冽而独特的异香弥漫开来,沁人心脾,连他心中积郁的烦闷似乎都被驱散了几分。
这……这分明就是当初在星宿海幽谷中,那株曼陀罗花的模样!不,甚至比那时更加灵秀,更加充满生机!
她……复活了?!
就在乔峰心神剧震,尚未从这重生景象中回过神时,更加令他震撼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那绽放的曼陀罗花上方,月华如同受到无形之手的牵引,迅速汇聚、凝结,勾勒出一个清晰而稳定的人形轮廓。
那是一个女子的虚影。
身姿曼妙,长发如瀑,随风轻扬。她穿着一袭似幻似真的月白衣裙,裙摆处有点点莹光流转,如同凝聚的星辉。她的面容清晰可见,眉目如画,清丽绝伦,一双眸子宛若蕴藏着整片星月夜空,深邃而灵动,带着一丝非人的空灵与妖异,却又纯净得不染尘埃。
正是他当初在幽谷月夜下,惊鸿一瞥所见到的那个虚幻身影!但此刻,这身影凝实了太多,不再随时可能溃散,而是带着一种真实的存在感。
花月影的灵体,彻底凝聚成功!
她悬浮于重生之花的上方,微微低下头,目光落在了那个已然看呆了的、雄壮的男人身上。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乔峰怔怔地望着她,大脑一片空白。他见过无数风浪,经历过无数生死,却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这般震撼失语。眼前这一幕,彻底颠覆了他过往的认知。是梦?是幻?还是……
花月影看着他脸上那罕见的、近乎呆滞的表情,与他平日豪迈粗犷的形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不由得莞尔一笑。这一笑,如同月下初绽的优昙,清冷中带着难以言喻的温柔与生动,瞬间驱散了那非人的疏离感。
她轻启朱唇,声音空灵悦耳,仿佛带着月光与花香,清晰地传入乔峰的耳中:
“萧大哥,许久不见。”
这一声“萧大哥”,如同惊雷,再次劈中了乔峰。她不仅复活了,凝聚了形体,她……她还知道他的身世!她知道他之前在雁门关外所有的倾诉!
巨大的震惊过后,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狂喜、感激、释然与一丝无措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乔峰的心防。
他看着那月下绽放的花,看着那花上悬浮的、巧笑倩兮的灵体,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声带着颤抖的、低沉而郑重的呼唤:
“花……花姑娘……真的是你!你……你回来了!”
月光如水,静静地流淌在河谷之中,将曼陀罗花与它的灵体,以及那个怔怔站立的豪迈汉子,温柔地笼罩在一起。
星月为证,灵花重绽。
这一次,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感应,不再是生死边缘的挣扎。
而是真实的、清晰的、跨越了生死界限的——
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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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