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断肠崖那场撕心裂肺的诀别与顿悟,已过去数月。杨过并未远离那片伤心之地,反而在终南山深处,寻了一处更为幽僻、靠近剑魔遗冢的山谷隐居下来。此处人迹罕至,飞瀑深潭,古木参天,正合他此刻需要沉淀与磨砺的心境。
那日他离开断肠崖不久,那只形貌丑陋、目光锐利的神雕便寻了过来,似乎感知到他与独孤求败的传承渊源,又或许是受了他身上那股蜕变后沉郁而坚韧的气息吸引,竟就此留了下来,与他相伴。
起初,杨过只是机械地活着。他搭建了一间简陋的茅屋,将小龙女留下的那枚绝情丹用玉瓶小心装好,贴身收藏。每日除了必要的进食打坐,便是对着瀑布深潭发呆,一坐便是一整天。脑海中时而浮现姑姑的音容笑貌,时而回荡着赤练蛇那冰冷刺骨的话语。
“妄念……成全……”
这两个词如同烙印,深深印在他的灵魂里。他反复咀嚼,回忆着与姑姑相处的每一个细节,审视着自己过往那炽热而笨拙的情感。痛楚依旧,却不再是最初那种毁灭一切的疯狂,而是化作了一种绵长而深刻的钝痛,催逼着他去思考,去改变。
这一日,神雕见他依旧萎靡,忽地长鸣一声,铁喙猛地啄向他放在一旁的玄铁重剑,发出“铛”的一声脆响,火星四溅。
杨过茫然抬头。
神雕叼起重剑,甩头扔到他面前,又用翅膀指向山谷深处那轰鸣作响的瀑布,目光灼灼,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
杨过明白了雕兄的意思。他沉默片刻,缓缓起身,握住了那冰凉沉重的剑柄。是啊,沉溺于悲伤毫无意义。姑姑给了他十六年,不是让他用来哀悼的。他需要力量,需要在这漫长的等待中,将自己打磨成配得上那份约定的人。
他深吸一口气,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那如银河倒泻般的瀑布。
起初,他只是在瀑布边缘,迎着飞溅的水花练习最基本的劈、砍、撩、刺。玄铁重剑无锋,在水流的冲击下更是显得笨拙无比,每一次挥动都极其费力,手臂酸麻,虎口震裂,鲜血混入水流,瞬间消失无踪。
神雕立于潭边巨石上,目光如电,每当杨过动作稍有变形,气力不济想要放弃时,它便会发出一声不满的厉鸣,或者猛地扇动翅膀,卷起一阵狂风,逼得杨过不得不稳住下盘,凝神应对。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
杨过不再去想招式是否精妙,身形是否飘逸。他只是重复着最简单、最直接的动作,将全部的精神与力量,都灌注到那柄沉重的铁剑之中。他感受着水流冲击在剑身上的力道,调整着呼吸与肌肉的发力,让自身的内息,逐渐与重剑的沉重、与瀑布的磅礴融为一体。
他从瀑布边缘,一步步走向中心,承受的水压与冲击力越来越大。轰鸣的水声震耳欲聋,冰冷的水流砸在头上、身上,如同无数钢针穿刺。他必须运足全身内力,才能勉强站稳,挥剑的动作更是缓慢如蜗牛。
汗水、血水、冰冷的山水混杂在一起,模糊了他的视线。肌肉在哀嚎,骨骼在呻吟,但他咬紧牙关,眼神却愈发坚定明亮。在这种极致的体力与意志的磨砺下,脑海中那些纷乱的杂念、蚀骨的相思,反而被暂时压制了下去,只剩下最纯粹的“坚持”。
偶尔,在精疲力尽、瘫倒在潭边喘息时,他会看到那抹赤影。它有时盘踞在远处的树梢,有时隐匿在瀑布后的岩缝里,只是静静地看着,没有任何表示,仿佛一个永恒的旁观者。杨过也不再像最初那样试图与它交流,他知道,路要靠自己走。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
杨过的身形变得更加挺拔结实,皮肤被山风烈日磨砺成古铜色,原本俊秀的脸上多了几分风霜刻画的硬朗。他挥舞玄铁重剑的动作,早已不复最初的滞涩笨重。虽然依旧缓慢,却带着一种沉雄浑厚、大巧不工的韵味。
这一日,暴雨初歇,瀑布水量暴涨,声若奔雷。杨过立于瀑布正下方,任由万钧水流冲击身躯,岿然不动。他闭着双眼,心神沉静,内息在体内奔腾流转,与外界磅礴的水势隐隐呼应。
忽然,他猛地睁眼,眸中精光一闪,双手握剑,吐气开声,迎着那仿佛能摧毁一切的瀑布洪流,平平一剑斩出!
没有花哨的剑光,没有凌厉的破空声。只有一股沉重如山、凝练如钢的“势”,随着剑身向前推进!
“轰——!!!”
一声沉闷如闷雷的巨响!那奔泻而下的瀑布洪流,竟被他这一剑从中硬生生“斩”开了一道短暂的缺口!水流向两侧分开,露出了后面湿滑的岩壁,虽然只是一瞬便重新合拢,但那沛然莫御的威力,已足以惊世骇俗!
杨过收剑而立,微微喘息,看着眼前依旧轰鸣的瀑布,脸上并无太多喜色,只有一种水到渠成的平静。他感觉到,自己触摸到了重剑剑法“重剑无锋,大巧不工”的真正门槛。力量不再依赖于招式的巧妙,而在于内在的凝聚与爆发。
神雕发出一声高亢欢快的鸣叫,振翅飞到他身边,用翅膀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杨过微微一笑,伸手抚了抚雕兄粗糙的羽毛。这数月来的苦修,若非雕兄日夜督促陪伴,他未必能坚持下来。
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山谷的雾气,望向不知名的远方。实力的提升,并未减少他对姑姑的思念,反而让那份思念变得更加沉静而有力。它不再是一种撕扯心肺的痛,而是化作了支撑他不断前行的根基。
十六年很长,但他已不再恐惧。他有玄铁重剑,有雕兄相伴,有需要践行的约定,更有……需要继续参悟的“道”。
他转身,提着依旧沉重的铁剑,走向茅屋,准备开始新一轮的内功修炼。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孤独,却充满了力量。
瀑布后的岩缝阴影里,花月影静静地看着那远去的身影。她能感觉到,这少年体内的力量正在发生质变,那颗因极致情感而破碎后又重塑的心,也变得愈发坚韧通透。
“成长得……倒是不慢。”冰冷的意念中,罕有地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认可。
这场漫长的观察,似乎正朝着一个颇为有趣的方向发展。她开始有些期待,十六年后,当这对师徒重逢时,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