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无缺带着花月影在山谷中停留了三日。
这三日,他几乎不眠不休,以自身精纯的本源真气为她温养灵体。移花接玉的功法玄妙无比,加之他心思纯粹,毫无杂念,效果竟是出奇的好。花月影那因自碎玉胆而濒临溃散的灵识,终于被强行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虽然依旧虚弱,如同大病初愈,但至少稳定了下来,不再有随时消散之虞。琵琶本体上那灰败的颜色也褪去少许,透出一点微弱的莹润之意,只是颈部那枚碎裂的玉珠,裂纹依旧刺目,短时间内无法恢复。
然而,花无缺清楚,这只是权宜之计。玉胆乃她灵核投影,如此重创,非寻常药石或内力所能治愈。他想起宫中典籍曾有模糊记载,西域恶人谷深处,生长着一种名为“回魂幽昙”的奇花,凝月华而生,聚地脉之灵,对滋养神魂、修复灵体有奇效。只是恶人谷龙蛇混杂,凶险异常,乃天下恶徒聚集之地。
他低头看了看怀中琵琶,指尖拂过那冰冷的琴弦。她依旧沉寂,灵识微弱,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以自我修复。但偶尔,在他渡入真气时,会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依赖与亲近的意念缠绕上来,如同雏鸟眷恋暖巢。
“恶人谷或有能治你之物。”他对着琵琶轻语,仿佛她能听见,“我需前往一探。”
他没有丝毫犹豫,用一袭质地柔软的上好绸缎将琵琶仔细包裹好,负于背上,确保她不会受到颠簸之苦,随即起身,向着那令人闻风丧胆的恶人谷方向,飘然离去。
数日后,恶人谷入口。
与其说是谷,不如说是一片依着险峻山势建立的混乱城镇。空气中弥漫着劣质酒水、血腥与一种无法言说的戾气混合的味道。街道两旁是歪歪扭扭的建筑,形形色色、眼神凶悍或狡黠的人往来穿梭,不怀好意的目光如同实质,不断扫视着每一个进入谷中的生面孔。
花无缺这一身白衣,风姿绝世,在此地便如同雪落煤堆,扎眼至极。他一踏入谷中,便吸引了几乎所有目光。有贪婪,有审视,有毫不掩饰的杀意。
他恍若未觉,步履从容,径直朝着谷内深处行去,那里是“回魂幽昙”最可能生长的地方。
“哟,哪来的小白脸?细皮嫩肉的,背着个什么宝贝?给爷瞧瞧!”一个满脸横肉、手持鬼头刀的彪形大汉,带着几个喽啰,堵住了去路,淫邪的目光在花无缺身上打转。
花无缺脚步不停,甚至连眼神都未曾偏移一分。
“找死!”那大汉被他的无视激怒,狞笑一声,鬼头刀带着恶风,当头劈下!力道刚猛,足以开碑裂石!
周围响起一阵看好戏的嘘声和狞笑。
就在刀锋即将临头的刹那,花无缺动了。他并未出剑,只是衣袖微微一拂。
一股柔和却磅礴无比的力道涌出,那大汉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大力撞在胸口,如同被狂奔的巨象踩踏,惨叫一声,庞大的身躯倒飞出去,撞塌了路边一个卖劣质药材的摊子,口喷鲜血,眼看是不活了。
那几个喽啰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躲到一边,看向花无缺的眼神充满了恐惧。
谷中瞬间安静了一瞬,随即各种目光中的轻蔑与淫邪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忌惮。
花无缺依旧前行,所过之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
然而,恶人谷之所以令人恐惧,并不仅仅因为这些明面上的恶徒。更多的危险,潜藏在阴影与诡计之中。
在穿过一条狭窄、阴暗的巷道时,异变陡生!
两侧破败的墙壁上,毫无征兆地射出数十点蓝汪汪的寒星,速度快得惊人,覆盖了他周身所有方位!与此同时,脚下看似坚实的地面突然塌陷,露出一个布满淬毒尖刺的陷坑!头顶之上,一张散发着腥臭气息的巨大蛛网当头罩下!
三重杀局,配合默契,狠辣刁钻,显然是精心设计,专为对付高手!
花无缺眉头微蹙。这些陷阱虽然歹毒,但想要困住他,还差得远。他身形如柳絮般轻晃,便要施展绝顶轻功避开。
可就在他提气的瞬间,背后包裹中的琵琶,似乎因为外界骤然加剧的杀气与他气息的波动,那微弱沉寂的灵识产生了一丝本能的惊悸与波动!
这波动极其细微,却让花无缺心神一紧,动作慢了半分之一瞬!
就是这电光火石间的迟缓,头顶那腥臭的蛛网已堪堪触及他的发梢!两侧的毒针也已近在咫尺!
千钧一发之际,花月影强忍着灵体的虚弱与剧痛,将刚刚凝聚起的一丝微薄灵力,毫无保留地灌注于琵琶的琴弦之上!
“嗡——”
一声不成调却清越无比的弦音,猛地自包裹中迸发而出!
那声音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与净化之力,如同清泉流淌过污浊,瞬间荡开了周遭弥漫的阴毒戾气!音波过处,那腥臭的蛛网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灼烧,边缘微微卷曲;两侧激射而来的毒针,轨迹也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偏斜!
这偏斜,对于花无缺而言,已然足够!
他眼中寒光一闪,不再保留。身形如鬼魅般一晃,间不容发地从毒针的缝隙与蛛网的边缘掠过,足尖在陷坑边缘轻轻一点,人已如白鹤般腾空而起,稳稳落在巷道另一端的屋顶之上。
他负手而立,白衣在恶人谷浑浊的风中飘荡,目光冷冽地扫过巷道阴影处几个仓惶逃窜的身影,并未追击。
他第一时间解下背后的包裹,掀开绸缎一角,指尖轻触琵琶琴身。
“你可还好?”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方才那声弦音,分明是她强行催动灵力所致,对于她如今的状况,无疑是雪上加霜。
琵琶静默无声,灵识比之前更加微弱,仿佛随时会陷入沉睡。但一股微弱却清晰的意念传递过来,那意念中并无痛苦,反而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疲惫,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她在担心他。
花无缺抚摸着琴身的手指顿了顿,心头那股因被暗算而升起的冷意,悄然消散了几分。他仔细地将绸缎重新裹好,动作轻柔。
“多谢。”他低声道。
这两个字很轻,却重逾千斤。是他第一次,对她道谢。
他不再停留,身形在恶人谷错落的屋顶上几个起落,便消失不见,直奔生长着奇花异草的谷底深处而去。
巷道恢复死寂,只留下失败的陷阱和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那一缕清越弦音的余韵。
恶人谷中曲,初响为君鸣。这一声并非天籁的弦音,却比任何乐曲都更清晰地奏响在他们彼此的心间——那是危难之时,不顾自身的回护,是超越形体的信任与依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