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星月无光。
小镜湖沉浸在死寂之中,唯有那座横跨水面的青石桥,如同巨兽的脊背,在微弱的水光映衬下,显露出模糊而坚硬的轮廓。
花月影的灵识,早已如同最耐心的猎人,潜伏在桥头一丛茂密的菖蒲之下。她将自身的存在感降至最低,如同真正的水汽草木,唯有核心处凝聚的力量,如同引弦待发的箭矢,蓄势到了极致。
本体在星宿海幽谷中承受的狂暴能量冲刷带来的剧痛与虚弱感,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她的意识,但她死死守住灵台一点清明,将所有杂念摒弃,全部心神都锁定在桥面之上,锁定在那即将到来的、决定命运的一刻。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缓慢流淌。
终于!
远处传来了脚步声。沉稳,有力,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重。是乔峰。
他独自一人,大步踏上青石桥。夜风吹拂着他散乱的发丝和旧袍,却吹不散他眉宇间那化不开的悲愤与决绝。他在桥中央站定,如同一尊石像,目光如电,扫视着黑暗,等待着那个他认定的、害死他父母恩师的“大恶人”——段正淳。
花月影的灵识瞬间绷紧。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乔峰体内那汹涌澎湃的内力,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这一掌若是击实,莫说是阿朱,便是真正的段正淳,也绝无幸理!
紧接着,另一道纤细的身影,也出现在了桥头。她易容成段正淳的模样,步履看似从容,但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和紊乱的气息,却暴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与必死之心。
阿朱!
花月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看”着阿朱一步步走向乔峰,走向那个她深爱却不得不欺骗、并准备为之赴死的男人。
桥上的对话开始了。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重锤敲在花月影的心上。
乔峰的质问,带着压抑到极致的痛苦与愤怒。
阿朱(伪装成段正淳)的承认,带着刻意引导的模糊与求死的决然。
“……带头大哥,正是老夫。”
当这句话从阿朱口中说出时,花月影清晰地感觉到,乔峰周身的气息骤然变得狂暴无比!那灼热的血气冲天而起,凛冽的杀意如同实质,将桥面的空气都凝固了!
就是现在!
乔峰怒吼一声,声震四野,右掌猛地抬起,雄浑无匹的内力凝聚其上,掌风激荡,吹得桥下水面波纹骤起!这一掌,含怒而发,势若雷霆,直取“段正淳”胸口!
阿朱闭上了眼睛,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解脱般的、凄然的微笑,不闪不避,迎向那死亡的掌风。
千钧一发!
花月影潜伏的灵识,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她将本体承受巨大痛苦强行凝聚的、远超负荷的妖力、月华之力乃至一丝精纯的本源毒性,通过灵识的桥梁,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目标并非乔峰,也非阿朱,而是两人之间的那片空间!
“凝!”
一个无声的意念,在她意识核心炸响!
刹那间,奇异的景象发生了!
就在乔峰的掌力即将触及阿朱胸口的电光石火之间,在两人之间,一道极其模糊、却散发着妖异月白光华的身影,如同水中倒影般骤然闪现!那身影轮廓依稀是乔峰自己的模样,同样做出了挥掌击出的动作,掌势、角度,甚至那狂暴的气息,都与真正的乔峰一般无二!
这幻影出现得太过突兀,太过诡异,完全超出了常理认知!更重要的是,它恰好挡在了真正的乔峰掌力与阿朱之间!
乔峰这含怒一击,志在必得,心神完全锁定在“段正淳”身上,何曾预料到会有此等变故?眼见自己的“幻影”凭空出现,阻在中间,他心中猛地一惊,那凝聚了十成力的掌势不由得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本能的凝滞与收束!
高手相争,只争刹那!
就是这微不足道的一丝凝滞,给了阿朱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机会!
那足以开碑裂石的雄浑掌风,被那诡异的幻影削弱、干扰了最关键的一线先机,虽然依旧重重地拂过了阿朱的胸口,却未能如原本命运轨迹那般结结实实地印上去!
“噗——”
阿朱如遭重击,身形剧震,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胸前的衣襟,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向后倒飞出去,重重摔在桥面上。伤势极重,已然昏迷,但……心脉未绝!那一线生机,被花月影以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硬生生从死神手中抢了回来!
而那道由花月影凝聚全部力量制造出的“乔峰幻影”,在承受了本体掌风的余波与自身力量反噬的双重冲击下,连一瞬都无法维持,如同破碎的琉璃般,寸寸碎裂,化作点点莹白的光屑,消散在夜风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桥面上,只剩下目瞪口呆的乔峰,以及倒在血泊中、气息微弱的阿朱。
乔峰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又看了看那幻影消散的地方,最后目光落在昏迷不醒的阿朱身上,脸上充满了极致的震惊、茫然与……一丝劫后余生般的恐惧!
刚才那是什么?是幻觉?是妖法?还是……上天示警?
若不是那诡异的幻影让他本能收力,此刻“段大哥”已然毙于掌下!可即便如此,“段大哥”也已重伤垂死……
不对!
乔峰猛地扑到阿朱身边,伸手探查她的伤势与脉搏,同时,另一只手颤抖着,摸向她的脸颊边缘——那里,因为方才掌风的冲击和摔倒的摩擦,易容面具已然破损,露出了底下截然不同的、苍白而秀美的肌肤!
乔峰的手指如同触电般僵住,他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揭开了那张精巧的人皮面具。
面具下,赫然是阿朱那张毫无血色、却依旧带着温柔轮廓的脸!
轰隆!
如同五雷轰顶!乔峰整个人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是阿朱!竟然是阿朱!
她为何要假扮段正淳?她为何要代他受死?那刚才的幻影……
无数的疑问、滔天的悔恨、撕心裂肺的痛苦,如同狂潮般瞬间将他淹没!他猛地抱住阿朱冰凉的身体,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悲嚎:“阿朱——!”
而此刻,远在星宿海幽谷之中,在那道幻影破碎的同一时刻,深紫色的曼陀罗花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生命力般,瞬间枯萎了大半,花瓣黯淡无光,蜷缩起来,灵性波动微弱到了极点。
花月影的意识陷入了一片黑暗的虚无,最后残留的感知,是成功扭转关键命运的微弱欣慰,以及那席卷灵魂的、近乎崩溃的极致虚弱……
她做到了。
以近乎同归于尽的方式,改写了青石桥上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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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