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星化肥厂里的轻蔑与不屑，丝毫没有传到偏僻的靠山村。
此刻的黑金肥厂，空气中充满紧张与期待。
崭新的尿素生产线静静地立在厂房内。阳光透过高窗，在银灰色的管道上投下斑驳的光点。一切准备就绪，只待点火试车。
何卫国亲自挑选了六名最机灵、最踏实的年轻工人，组成了第一批操作团队。过去一个星期，他几乎是手把手地，将整套设备的操作流程、仪表读数、应急预案，掰开了揉碎了教给他们。
试车前的最后一次会议上，何卫国表情严肃，扫过每一个年轻的面孔。
“记住，这不是演习！合成塔内的压力将达到一百五十个大气压，温度接近两百度。任何一个疏忽，任何一个错误操作，后果不堪设想！”
“所有岗位，必须严格按照我教的流程操作！眼看仪表，手不离阀，耳听指令！明白没有？”
“明白！”六个年轻人齐声呐喊，声音洪亮，脸上带着一丝被委以重任的庄严。
李浩轩、王富贵和孙建军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能感觉到，一种全新的、专业的秩序，正在这个小小的工厂里建立起来。
“好！各就各位！”何卫国一声令下。
六名工人迅速奔赴各自的岗位，检查仪表，确认阀门状态。
何卫国走到核心的控制台前，那里汇集了整条生产线所有关键的仪表和开关。他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李浩轩。
李浩轩对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开机！”
随着何卫国沉稳的指令，他按下了总启动的电钮。
厂房内，沉闷的嗡鸣声响起。巨大的涡轮压缩机开始运转，带动着空气和原料气，涌入一根根粗壮的管道。
控制台上的压力表指针，开始缓缓地、坚定地向上攀升。
“一号阀门开启，注意进气流量！”
“压力达到五十个大气压，二号压缩机启动！”
“循环泵启动，检查密封情况！”
何卫国就像一名经验丰富的船长，在惊涛骇浪中指挥着他的战舰。他的指令清晰、简短、不带一丝一毫的犹豫。年轻的工人们在他的指挥下，虽然紧张，但有条不紊地执行着每一个操作。
王富贵和孙建军站在远处，手心里全是汗。他们听不懂那些专业的术语，但他们能感受到那股令人窒息的紧张感。这台机器，凝聚了全厂的希望，也压着李浩轩赌上的全部身家。
只有李浩轩，神色平静地站在何卫国身边。他看着那些跳动的数字和闪烁的指示灯，眼神里没有紧张，只有专注。
“压力一百五十个大气压，稳定！”
“合成塔温度一百九十摄氏度，稳定！”
“催化剂活性正常，转化率开始攀升！”
何卫国逐一确认着关键数据，他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眼神却越来越亮。
一切，都和他脑海里推演了无数遍的流程，分毫不差。
“准备造粒！”何卫国下达了最后的指令。
一名工人立刻打开了通往高塔造粒机的阀门。经过高温高压反应生成的尿素熔融液，顺着管道，被送入了生产线的末端。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造粒塔下方的出料口。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厂房里只有机器的轰鸣声。
王富贵忍不住小声问孙建军：“怎么还没出来？不会是堵住了吧？”
孙建军也咽了口唾沫，死死地盯着那个出料口。
就在这时，出料口的传送带上，开始有白色的颗粒滚落。
起初，只是零星的几颗。
紧接着，越来越多，越来越快。
最终，一股纯白色的洪流，从出料口奔涌而出！
哗啦啦——
那声音，清脆悦耳。
那不是市面上常见的、灰扑扑、粉尘漫天的化肥。
那是雪。
是无数颗晶莹剔透、圆润饱满、大小均匀的白色颗粒。它们在灯光下，闪烁着玉石一般温润的光泽，干净，纯粹，没有任何杂质。
整个厂房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震撼了。
“成功了……”一个年轻工人喃喃自语，声音都在发抖。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下一秒，整个厂房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工人们扔掉手里的工具，互相拥抱着，又蹦又跳。几个老师傅，看着那奔流不息的“白玉”，激动得老泪纵横。
王富贵和孙建军冲了过去，一人抓起一把颗粒，放在手心里翻来覆去地看，脸上的表情又哭又笑。
“好东西！这绝对是好东西！”王富贵激动地大喊，“俺活了半辈子，就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化肥！”
何卫国身体晃了一下，被旁边的李浩轩一把扶住。
这位在国营大厂受了半辈子委屈的技术大拿，双眼通红，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多年的梦想和抱负，此刻化为泪水。
“何工。”李浩轩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您看，这宝马，开始跑起来了。”
何卫国重重地点了点头，用手背抹去眼泪，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李浩轩走到传送带前，也抓起一把洁白的尿素颗粒。颗粒入手温热，质感坚实，没有丝毫粉末。
他知道，这张王牌，成了。
他举起手，示意大家安静。
欢呼声渐渐停息，所有人都看着他们的厂长。
“今天，是我们黑金肥厂，值得被永远记住的一天！”李浩轩的声音高亢而有力，“能有今天，第一功，要记在何工身上！没有他，这台机器就是一堆废铁！大家，把掌声送给我们的何总工程师！”
啪啪啪——
比刚才更热烈的掌声响彻厂房。工人们用最淳朴的方式，向这位带领他们创造奇迹的老人，表达着最崇高的敬意。
何卫国在众人的掌声中，第一次挺直了被岁月和委屈压弯的脊梁。
“第二功，要记在我们每一位工人的身上！”李浩轩继续说道，“是你们的汗水，让图纸变成了现实！我宣布，所有参与本次安装和试车的工人，这个月，奖金翻倍！”
“哦！！！”
工人们的欢呼声，几乎要掀翻厂房的屋顶。
李浩轩压了压手，等到众人再次安静下来，他摊开手心，展示着那些白色的颗粒。
“大家看，我们的新产品，跟市面上所有的化肥，都不一样。它需要一个响亮的名字。”
他环视一圈，朗声宣布：“从今天起，它就叫‘雪花牌’！像雪花一样洁白，像雪花一样纯净！它将是我们黑金肥厂，砸向市场的第一记重拳！”
“雪花牌！”
“好名字！”
众人齐声叫好。
李浩轩的目光，越过欢呼的人群，望向县城的方向，眼神变得锐利。
刘厂长，赵老四，你们以为的闹剧，现在才刚刚拉开序幕。
“富贵叔！”李浩轩喊道。
“在！”
“立刻安排人，连夜把这批‘雪花牌’尿素，用最好的袋子装起来！明天一早，我要让全县的农民，都见识见识，什么才叫真正的化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