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是熙熙攘攘、南来北往的旅客,不少人好奇地看着这对在出站口附近僵持的奇怪组合:
一个戴着墨镜、拖着行李、一脸无奈的男人,和一个扛着大袋子、盯着烤鸭店、俊美得过分的年轻男子。
黑瞎子感觉自己的脸皮有点挂不住,他凑近张麒麟,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祖宗!小祖宗!你看看这地方,这前门大街!这店!一看就贵得要死!咱们那点家底,得省着点花!你先忍忍,瞎子知道有地儿味道不错,价格还实惠……”
张麒麟沉默地听着,目光终于从烤鸭上移开,落回黑瞎子脸上。
他看了他几秒钟,似乎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实性。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不情愿地,微微点了一下头。
黑瞎子松了口气,赶紧趁热打铁,拉着他的胳膊就往人流相对稀疏的地方走:
“这就对了!先办正事!瞎子什么时候骗过你,答应你的炸鸡不也给你做了,烤鸭,肯定跑不了!”
张麒麟这才迈开步子,任由黑瞎子拉着往前走,只是走出去十几米远,他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家烤鸭店,眼神里带着点眷恋。
烤鸭:。。。。。
黑瞎子看着他那一步三回头的样子,心里又是好笑又是莫名一软。
这哑巴,别的不记得,对吃的挑剔和执拗倒是一点没忘!
有条件的时候,哑巴很挑剔,没条件就是干巴面包都吃。
看来这京城第一站,不是找房子,而是得先想办法填饱这位祖宗的肚子,不然怕是不得安生。
他一边在心里快速盘算着哪里的烤鸭既好吃又不会太宰客,一边拽紧张麒麟的胳膊,奋力挤开人群,嘴里嚷嚷着:“借过借过!劳驾让让!”
先把这尊大佛请离诱惑现场再说。
两人扛着大包小包,挤上公交车,又七拐八绕,终于在天擦黑的时候,找到了黑瞎子提前托人打听好的一个地方。
潘家园到了。
这里他托人买了一个店铺,前面开店后面住人,店铺不大,他跟哑巴住刚好。
黑瞎子拽着张麒麟,在一排排古色古香的铺面间穿行,最终在一个不算起眼的角落停了下来。
门脸不大,灰墙青瓦,木质的招牌上还没挂名号,只透着股久未住人的尘封气。
“到了,就这儿!”黑瞎子掏出钥匙,哗啦一声打开那把老旧的铜锁,推开有些沉的木门。
一股混合着尘土、旧木头和淡淡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屋子里面光线昏暗,进门是个不大的空间,空荡荡的,只有角落里堆着些杂物,显然是预备做店面用的。
穿过一道布帘,后面是个更小的天井,接着便是两间窄小的卧室和一个小厨房,虽然简陋,但五脏俱全,最重要的是,足够隐蔽。
“瞧瞧,怎么样?”黑瞎子把编织袋往地上一扔,拍了拍手上的灰,语气里带着点小得意。
“前面能支个摊子做点小买卖,后面咱自己住,一举两得!这地段,潘家园!往后啊,瞎子我重操旧业,捡漏发家就靠它了!”
张麒麟没理会他的宏伟蓝图,他的目光在小小的天井里扫过。
天井一角有口废弃的腌菜缸,积着雨水,几丛野草从砖缝里顽强地探出头。
他走过去,用手指蹭了一下窗台上的积灰,然后看向黑瞎子。
住可以,先打扫。
这里脏。
黑瞎子突然不想看脸了,哀嚎一声:“不是吧,哑巴。刚下火车,水都没喝一口,又要干活。”
哑巴别看生活的糙,其实爱干净呢。
以前墓里出来第一件事情就是洗澡,干农活也是,都是洗澡。
张麒麟不为所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瞎,脏。”
黑瞎子认命地撸起袖子:“行行行,你是爷!”
他一边翻找编织袋里的抹布和盆,一边嘀咕,“你说你,十年农活都干过来了,这点灰就受不了了,比瞎子还讲究……”
张麒麟:。。。。
不,还是瞎子讲究。
抱怨归抱怨,黑瞎子动作却不慢。
打水,擦洗,归置物品。
张麒麟也没真闲着,他默默拿起另一块抹布,开始擦拭卧室的炕沿和那张看起来年代久远的八仙桌。
他的动作很快,擦过的地方几乎一尘不染。
两人忙活到下午,总算把这小地方收拾出了点能住人的模样。
至少,干净,现在就是开窗开门透风了。
黑瞎子累得瘫在刚铺好的炕上,有气无力地指使:“哑巴,饿死了,看看袋子里还有啥能吃的……”
张麒麟走过去,从编织袋深处翻出最后两个硬得像石头的玉米饼子,还有一小包村长媳妇塞的自家晒的萝卜干。
他把东西放在擦干净的八仙桌上,然后看向黑瞎子。
黑瞎子看着那能当暗器用的玉米饼子,胃里一阵抽搐。
他挣扎着坐起来,“走,我们去外面吃。”
张麒麟被他拉着,也没反抗,只是默默跟着,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两人走出收拾一新的小院,重新汇入潘家园傍晚的人流中。
此时的潘家园比白天安静了些,但依旧有不少摊位亮着灯,一些店家正在收拾东西,空气中飘荡着各种复杂的气味。
旧书的霉味、铜钱的锈味、还有不知从哪里传来的食物香气。
黑瞎子鼻子抽动了两下,循着一股浓郁的,带着酱香和肉香的味道,拐进了一条小巷。
巷子深处,有个支着棚子的小摊,一口大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旁边摆着几张矮桌和马扎。
已经坐了几个穿着工装的人,正哧溜哧溜地吃着什么。
“就这儿了!”黑瞎子眼睛一亮,拉着张麒麟在一个空桌旁坐下,“老板,两碗卤煮火烧!多加肺头!再来俩烧饼!”
他压低声音对张麒麟解释:“看见没,这才是老北京地道吃食,实惠管饱!现在没时间,明天瞎子带你去吃烤鸭好不好!”
张麒麟没说话,算是同意了。
他的目光落在旁边那口翻滚着褐色浓汤的大锅里,里面盛着肥肠、肺头、炸豆腐和死面火烧,香气霸道直往鼻子里钻。
很快,两大碗热气腾腾的卤煮端了上来。粗瓷海碗,汤汁浓郁,内容扎实。
黑瞎子把其中一个烧饼掰碎了泡进自己碗里,又递给张麒麟一个:“就这么吃,香!”
张麒麟学着他的样子,先尝了一口汤,咸鲜醇厚。
他又夹起一块肥肠,处理得很干净,炖得软烂入味。
再吃一口吸饱了汤汁的火烧,面香与肉香完美融合。
他吃东西依旧安静,但速度不慢,一口接一口,显然对这接地气的食物接受良好。
黑瞎子一边吃,一边偷瞄张麒麟的表情,见他吃得专注,他得意地翘起嘴角:“怎么样,瞎子没骗你吧,是不是好吃。”
张麒麟从碗里抬起头,嘴角沾了一点酱色的汤汁。
他看了黑瞎子一眼,没说话,只是伸出舌头轻轻舔掉了那点汤汁,然后低下头,继续专注地对付碗里的食物。
这细微的动作却让黑瞎子愣了一下,随即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有点痒,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他赶紧低头猛扒拉了几口卤煮,掩饰般地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