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国，夏伏特州，白宫地下战情室。
这里没有窗户，时间被恒定的冷白色灯光和低沉的电子嗡鸣所定义。空气净化系统孜孜不倦地循环着经过严格过滤的空气，却依旧无法驱散那股弥漫在每一个角落的、由焦虑、烟草和昂贵古龙水混合而成的沉重气息。连续数日的最高安全会议，已经将这里熬煮成了一锅名为“决策”的浓稠毒药。
椭圆形的红木会议桌旁，鹰国总统用指关节用力揉搓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他的眼袋深重，像是悬挂在脸上的两个小小的铅坠。桌面上，散乱地铺陈着印有“绝密”字样的文件，上面充斥着“轨道打击”、“不可追踪”、“技术代差至少十年”等刺眼的词汇。而在所有文件之上，是一张放大的、略显模糊的卫星照片——龙国的“玄鸟”空天战机，一个优雅而致命的黑色幽灵，正静静地悬浮在近地轨道，仿佛一只漠然俯瞰尘世的巨眼。
“先生们，”总统的声音嘶哑，打破了几乎凝滞的沉默，“我们正在经历的，不是一场简单的军事挑战，而是一场……范式革命。‘幽灵’的出现，重新定义了战争的规则。”
他的对面，端坐着以强硬着称的国防部长奥斯本，一位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仿佛每一根发丝都充满了战斗意志的前陆战队上将。他身体前倾，双手撑在桌面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总统先生，我完全同意这是一场革命！”奥斯本的声音如同撞击在钢板上的炮弹，铿锵有力，“但历史上所有的革命，在初期都是脆弱的！我们不能坐等龙国人将这种技术优势转化为不可动摇的战略现实。全球的眼睛都在看着我们，我们的盟友在颤抖，我们的对手在窃喜！如果我们此刻示弱，那么维系了半个多世纪的全球秩序，将在顷刻间土崩瓦解！”
“示弱？奥斯本，你认为我们还能展示什么‘强’？”国家安全顾问，一位以理性着称的经济学女博士，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的嘲讽，“把我们所有的航母战斗群开到南海，然后祈祷那个‘幽灵’会因为我们的舰船看起来足够雄伟而放弃攻击？我们面对的不是飞机大炮，是来自头顶的、无法防御的天罚！”
“正是因为它无法防御，我们才必须展示我们能够防御的一切！”另一位来自参联会的三星将军激动地插话，他的胸前挂满了代表昔日荣光的勋章，“我们必须让龙国人明白，即使他们拥有了上帝之矛，我们依旧拥有承载着人类意志与钢铁的巨人之后！常规力量的极致展现，本身就是一种战略威慑。我们要赌的，就是他们不敢轻易动用那最终兵器，赌他们也在忌惮全面冲突的后果！”
“赌博……”总统喃喃自语，这个词精准地刺痛了他。他感到自己仿佛站在万丈悬崖的边缘，身后是正在崩塌的帝国基业，前方是深不见底、迷雾重重的未知深渊。而一股无形的力量，一股被称为“利维坦”的、由军工复合体、战略焦虑和霸权惯性融合而成的巨兽，正在他身后推动着他。
他几乎能“听到”利维坦的低语——通过奥斯本部长灼热的目光，通过将军们紧绷的下颌线，通过桌上那份由洛克希德和雷神公司联合提交的、关于“未来十年高超声速武器采购”的建议书。这不是阴谋，而是阳谋。是整个国家机器在路径依赖下的疯狂惯性。
他闭上眼，脑海中闪过二战时的太平洋舰队，冷战时的星球大战计划，那些依靠绝对力量碾压对手的辉煌往昔。然后，画面切换为“玄鸟”冰冷的轮廓，以及龙国南海那些人工岛上如同利刺般林立的导弹阵地。
疲惫感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近乎自毁的决绝。他猛地睁开双眼，眸子里最后一丝犹豫已被烧灼殆尽。
“我们别无选择。”总统的语调平稳了下来，却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冰冷质感，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战情室内。“我们无法在短期内弥补‘幽灵’所带来的技术代差，这毋庸置疑。但是，我们绝不能让世界——让我们的盟友，更让我们的敌人——形成一种共识，那就是鹰国已经对这种超越维度的威胁束手无策，只能坐以待毙！”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房间里所有的氧气和压力一并吸入肺中，转化为决策的能量。
“我批准，‘自由之盾’行动启动。”
“自由之盾”（operation Freedom Shield）。这个代号本身就像一出自导自演的讽刺剧。它所要维护的“自由”，不过是建立在全球规则制定权之上的、摇摇欲坠的霸权；而所谓的“盾牌”，在能够随时从轨道降下毁灭性打击的“歼-50”面前，更像是一面用薄纸糊成、却要硬充门面的可笑装饰。
但这就是他，以及他身后的国家，此刻唯一能打出的牌。一场倾尽所有、梭哈式的战略豪赌。赌注是鹰国全球霸权的最后尊严，赌桌是风云诡谲的南中国海，而对手的底牌，却隐藏在深不可测的科技迷雾之后。
指令，通过拥有十一层量子加密、直接连通全球主要作战司令部的“巨人之脉”系统，如同激活了沉睡巨人的神经束，瞬间传达到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指令核心：史无前例的兵力集结。
目标区域：南海。那片被龙国视为核心利益“九段线”内的蓝色疆域，此刻将成为新旧霸权正面碰撞的角斗场。
行动纲要：以压倒性的、足以载入史册的军事存在，进行一场“航行自由”为名的、实则为赤裸裸武力示威的大规模演习和巡航。目的有三：其一，在国际舆论面前，塑造鹰国“不畏强权、维护秩序”的坚定形象，哪怕这形象已外强中干；其二，用实实在在的钢铁洪流，试探龙国的反应底线，逼迫他们在持续的高压之下，暴露出更多关于“幽灵”战机的性能参数和战术意图；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为遍布全球、此刻正惶惶不安的盟友体系，重新注射一剂强心针，告诉他们——鹰国，依然是那个能够调动七海力量的霸主！
几乎在指令发出的同一微秒，数千公里外，夏威夷珍珠港，印太司令部的心脏——联合指挥中心。
巨大的环形电子战地图占据了整面墙壁，深邃的蓝色背景上，代表着鹰国海军力量的白色三角形光标，正从横须贺、关岛、新加坡、甚至远自圣迭戈的母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激活，开始向着南海方向汇聚。数据流如同金色的瀑布，在屏幕边缘飞速滚落，汇报着各舰队的实时位置、补给状态和战备等级。
印太司令官，一位身材魁梧、脸庞被海风和岁月刻满沟壑的海军上将，背对着他的参谋团队，静静地凝视着这幅正在成型的、足以令任何海军将领热血沸腾的宏伟画卷。他的眼神深处，却没有兴奋，只有一种近乎宗教狂热的坚定，以及一丝被深深掩藏的、与总统同源的疯狂。
他缓缓转身，面对着一屋子屏息凝神的高级军官，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战锤敲击在每一个人的心脏上：
“先生们，总统与国家的意志已经下达。”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每一张年轻或不再年轻的脸庞。
“我们都很清楚，我们面对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对手。他们拥有着我们暂时无法理解的科技，像一个幽灵，盘旋在我们的头顶。”
“但是！”他猛然提高了音量，手臂挥向身后那幅巨大的电子地图，上面汇聚的白色光标越来越密集，仿佛一群即将扑向猎物的嗜血鲨群。“我们要用行动告诉龙国人，告诉全世界！即使他们拥有了上帝之矛，在大海之上，依旧由我们主宰！他们的幽灵，或许无法被追踪，但我们的航母，我们的战舰，我们的飞机，我们这凝聚了人类工业文明巅峰的钢铁洪流，同样无可阻挡！”
“执行，‘自由之盾’命令！”
“是！司令官！”震耳欲聋的回应在指挥中心炸响。
刹那间，整个印太司令部如同最精密的杀戮机器，被彻底唤醒。通信频道里充斥着简练而急促的指令确认声，键盘敲击声汇成一片急促的暴雨，电话铃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高压电流的臭氧味、打印墨粉的刺鼻味，以及一种更为原始的、属于战争本身的，钢铁与火药混合的冰冷味道。
“林肯号战斗群，确认接收指令，航向修正，目标南海演习区！”
“里根号已结束休整，全员一级战备，舰载机联队开始挂弹作业！”
“英国‘伊丽莎白女王号’、澳大利亚‘堪培拉号’两栖攻击舰响应号召，将加入我方特混舰队！”
一条条确认信息汇聚而来，编织成一张覆盖西太平洋的天罗地网。这是一场旧时代霸主，向着未知的新纪元，发起的第一次，也极可能是最后一次，以传统军事力量为核心的、悲壮而疯狂的正面向威慑。他们即将倾尽所能调动的、所有漂浮于海上的、象征着旧日荣光与力量的钢铁巨兽，去进行一场尊严之战，去扞卫一个或许早已注定逝去的时代。
风暴，已完成了最后的酝酿，即将在那片深蓝色的棋盘上，悍然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