膝盖撞上木盆的剧痛让舒玉眼前一黑,龇牙咧嘴地倒抽冷气。眼看整个人就要失控地砸向那盆盖着木板的宝贝纸浆,电光石火间,一股巨大的、近乎本能的“护宝”意志猛地爆发!她小小的身体在半空中极其不协调地、拼尽全力地扭动腰胯,硬生生拐了个方向!
砰!
一声闷响!她整个人像只被扔出去的破麻袋,重重砸进了柴房角落里那堆松软干燥、但也带着点硬茬的麦草堆里!枯黄的草屑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四散飞扬,如同下了一场小小的草雨。几根倔强的草杆毫不客气地刺在她脸上、脖颈里,扎得人生疼。
“咳咳……呸呸!”
舒玉被飞扬的草屑呛得直咳嗽,手忙脚乱地吐掉嘴里的草茎。可这点狼狈和疼痛,哪里压得住心底喷薄而出的狂喜和急迫?她甚至顾不上爬起来,就那么狼狈地趴在草堆里,立刻闭上双眼,用尽全部意念狠狠扎向识海深处!
空间!启动!快让我看看你怎么样了!
意识沉入,迎接她的却并非熟悉的眩晕感与柔和白光,而是一片更深的、令人心悸的虚无死寂!如同投入了最深的海沟,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只有那个带着明显电流杂音、虚弱却清晰刻板的电子音,如同从极遥远又极近的虚空缝隙中艰难挤出,在她意识里回荡:
【空间核心……升级……维护中……】
【核心功能……暂时……冻结……】
【预计……恢复时间……未知……】
【请宿主……耐心……等待……】
“升级?维护?”舒玉趴在草堆里,猛地睁开眼,小脸瞬间垮掉,写满了难以置信的呆滞和巨大的失落,“冻结?未知?小爱同学!周扒皮!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别装死!”
她不死心,再次闭眼,意念如同攻城锤,更加凶猛地冲击那片虚无!
【警告……重复请求……无效……】
【空间核心……升级中……请勿打扰……】
最后那句带着电流滋啦声的“请勿打扰”,机械音里竟透出一丝熟悉的、极其微弱的、属于小爱同学特有的“毒舌”意味,虽然虚弱,却像一根小针,精准地戳破了舒玉那点气急败坏。
舒玉:“……”
她像只被戳破的气球,彻底蔫在了草堆里。巨大的惊喜感混合着膝盖和脸上被草杆扎刺的疼痛,让她激动得只想再哭一场。可想到那失而复得、清晰无比的配方还滚烫地烙在脑子里,她又猛地一个激灵!不行!空间暂时没了,可配方绝不能再次丢失!趁热打铁,刻下来!
舒玉手脚并用地从草堆里爬起来,顾不上拍打满头的草屑和沾在衣服上的枯叶,像只被狼撵的小兔子,“咚咚咚”地冲出了柴房。清晨微凉的空气激得她一哆嗦,但脚步丝毫不停,直扑正房堂屋——那里有阿爷记账用的笔墨!
正房里,颜氏、元娘和刘秀芝三人正围坐在方桌旁,低声商议着什么。桌上摊开着一本粗糙的账簿,旁边放着个小小的布包,里面是几块碎银子和一串铜钱。
“阿奶!阿娘!婶婶!笔!墨!快!”
舒玉一阵风似的刮进来,小脸急吼吼的,顶着个鸡窝头,上面还滑稽地挂着几根倔强的枯草,寝衣上沾满草屑尘土,活脱脱一个小叫花子。
三人被她这副尊容和突如其来的闯入惊得齐齐一愣。元娘最先反应过来,看着女儿这副狼狈又急切的模样,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毛毛?你这是……又钻哪个草垛去了?大清早的,要笔墨做什么?快过来娘给你拍拍。”说着就要起身。
“别拍!来不及了!”
舒玉急得直跺脚,小短腿蹦跶着,目光急切地在堂屋搜寻,终于锁定了条案上那个小小的、积了层薄灰的粗陶砚台和插着两支秃头毛笔的竹筒。
她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一个箭步冲过去,踮着脚,小手费力地够下砚台和笔筒。动作太急,带倒了旁边一个空陶碗,“哐当”一声脆响,吓得刘秀芝一哆嗦。
“哎呦我的小祖宗!慢点慢点!这又是闹哪出啊?”
颜氏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枯树皮般的手重重拍了下桌子,“毛手毛脚的!摔了碗看我不揍你!”
舒玉充耳不闻,此刻她眼里只有配方。她把砚台和笔筒一股脑儿抱到方桌的空位上,也顾不上凳子够不够高,踮着脚,撅着屁股趴在桌沿,小手哆哆嗦嗦地开始研墨。那墨块又干又硬,她力气小,动作又急,墨汁溅出来好几滴,甩在了她的小脸上和桌面上,留下几点乌黑的墨迹。
“毛毛,你到底要写什么?娘帮你研墨?”元
娘看着女儿笨拙又急切的样子,忍不住上前想帮忙。
“不用!我自己来!马上就好!”
舒玉头也不抬,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她生怕自己一停下,脑子里那串宝贵的数字又会像上次一样模糊、打架、飞走。
墨汁总算有了点样子,虽然稀薄不均。舒玉抓起一支秃头最严重的毛笔,也顾不上蘸墨多少,在砚台里胡乱搅了两下,就扯过桌上一张用来包点心的粗糙草纸(边缘还沾着油渍),趴在桌沿,小脸几乎要贴到纸面上,屏住呼吸,极其郑重地开始落笔。
小小的手握着对她来说过于粗大的笔杆,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短小的胳膊悬在半空,维持这个姿势极其费力。她咬着下唇,眉头拧成了疙瘩,使出吃奶的力气,用尽毕生所学的“书法”,在那张油渍麻花的草纸上,一笔一划、歪歪扭扭地写下了那串如同生命般珍贵的“密码”:
“树皮浆:七成半”
“麻浆:二成半”
“仙人掌水:千分之七”
“捞纸斜着进,十五度角”
“纸半干时,两边轻轻磕两下!切记切记!”
字迹大如狗爬,墨团洇开,笔画歪斜得如同蚯蚓在爬,有几个字甚至重叠在了一起,辨认起来极其费劲。但舒玉写完后,却像完成了一项拯救世界的壮举,长长地、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紧绷的小肩膀瞬间垮塌下来,浑身仿佛被抽干了力气。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张墨迹未干的“天书”捧起来,鼓起腮帮子,对着上面用力吹气,小眼神专注得仿佛在呵护稀世珍宝,吹得额前几缕沾着草屑的碎发都飘了起来。末了,还对着配方上那歪歪扭扭的“切记切记”四个大字,极其沉重地、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小眉头依旧锁得死紧,仿佛捧着的不是配方,而是千斤重的债务。
“唉……光有配方……没有那劳什子仙人掌汁当‘纸药’,也是白搭啊……”
她对着配方,愁肠百结地小声嘀咕,那副忧国忧民的小模样,再配上她满头草屑、一脸墨点的尊容,实在……过于有冲击力。
“噗嗤!”
刘秀芝第一个没忍住,看着侄女那副煞有介事、对着一张鬼画符唉声叹气的滑稽样子,拍着大腿笑出了声,眼泪都快笑出来了,“哎呦喂!我的娘!毛毛啊!你这又是树皮又是麻,又是磕两下的……写天书呢?还‘切记切记’,你阿爷记账都没你认真!”
元娘也忍俊不禁,赶紧用帕子掩着嘴扭过头,肩膀一耸一耸的,显然憋笑憋得很辛苦。连素来板着脸的颜氏,看着孙女那副顶着鸡窝头、一脸墨点、对着张破纸唉声叹气的小可怜样,浑浊的老眼里也难得地漾开一丝极淡的笑意,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哼!小兔崽子!大清早不干正事,尽整些幺蛾子!弄一身脏,还糟践我的好墨!”话虽如此,语气里却没什么真正的责备。
王府闺房内。
王霜正端坐在梳妆台前,由丫鬟梳理着长发。丫鬟动作轻柔,将乌黑顺滑的发丝挽成精致的发髻。就在发簪即将插入的刹那,王霜端着茶盏的纤纤玉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几滴温热的茶水溅出,落在她素白的裙裾上,洇开几点深色的水痕。
【空间核心……升级……维护中……】
【核心功能……暂时……冻结……】
那断断续续、虚弱却清晰的电子音,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波澜不惊的心底激起圈圈涟漪。冻结……未知……巨大的不安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心头。但至少……它还在!不是彻底的消亡!只是暂时的沉寂!这个认知,如同在无边黑暗中窥见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天光,让她紧绷了数日的心弦,终于可以极其轻微地、试探性地……松弛那么一丝丝。
她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那气息悠长而微颤,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一直紧抿的唇线,此刻终于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微不可察、却真实存在的弧度,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近乎虚脱般的释然。她微微垂下眼帘,遮住了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指尖却无意识地、更加用力地摩挲着温润的杯壁,感受着那一点微弱却踏实的暖意。
杨家小院东厢耳房。
舒婷正百无聊赖地在硬炕上滚来滚去,像只烦躁的小狗。空间升级的消息同样在她小小的意识里响起,那点因失联带来的巨大恐慌瞬间消散了大半。知道“家”还在,只是暂时回不去,小家伙的心立刻落回了肚子里,随之而来的就是巨大的……无聊!
没有空间里的小铁牛可以开!没有堆积如山的番茄可以啃!没有虚拟光屏可以戳戳点点!这现实世界,尤其是这硬邦邦、空荡荡的土炕,简直无聊得头上要长草了!
“啊——!好无聊啊!”
她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对着空气发出无声的呐喊。乌溜溜的大眼睛滴溜溜乱转,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耳房里每一个角落——掉漆的矮柜、磨得发亮的炕沿、糊着高丽纸的小窗……最后,目光精准地锁定了刚推门进来的颜氏。
颜氏端着一小碗温热的米汤,正准备喂蔫头耷脑的舒婷。刚走到炕边,就感觉腿上一沉!
低头一看,舒婷像只突然发现温暖树洞的无尾熊,手脚并用地扑了过来,两只小短胳膊死死抱住了她的腿,小脑袋还在她粗布裤子上蹭来蹭去,嘴里发出哼哼唧唧、黏糊糊的声音:“阿奶……抱抱……二毛好无聊呀……阿奶陪我玩嘛……”
颜氏还在纳闷舒婷哼哼唧唧是不是不舒服的时候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一愣,枯树皮般的脸上掠过一丝明显的诧异。她下意识地想把腿抽出来,舒婷却抱得更紧了,嘴里哼哼唧唧的调子拖得更长,还带着点撒娇的颤音。
“咦?这小皮猴儿……”
颜氏端着碗,低头看着腿上这颗毛茸茸、蹭来蹭去的小脑袋,眉头微皱,浑浊的老眼里满是困惑,“这两日……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转性了?这么黏糊?”她印象里的二毛,虽然也活泼,但更多是安安静静地躺着或者睡觉,可没这么腻歪地缠过人。
正巧这时,舒玉也收拾好了她那宝贝配方,小心翼翼地折好塞进怀里,拍打着身上的草屑走进耳房。一进门,就撞见舒婷死死抱着颜氏大腿撒娇,而颜氏正一脸狐疑地上下打量着“性情大变”的舒婷。
姐妹俩的目光在空中一碰。
心虚!巨大的心虚如同电流瞬间窜遍全身!
舒玉头皮一麻,赶紧低下头,假装用力拍打自己衣襟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动作幅度大得夸张,嘴里还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嘟囔:“哎呀,这柴房的草屑真难弄干净……”
舒婷接收到姐姐的“信号”,抱着颜氏大腿的小手也下意识地松了松,小脑袋埋得更低了,只露出一点红通通的耳尖,嘴里哼哼唧唧的声音也小了下去,变成了含糊不清的咕哝。
颜氏看看怀里突然“害羞”起来的舒婷,又看看门口拍灰拍得尘土飞扬、眼神飘忽不敢与她对视的舒玉,浑浊的老眼里狐疑之色更浓。这俩丫头……今天怎么都古古怪怪的?
“阿奶!”
舒玉见势不妙,赶紧祭出转移话题大法,声音拔高八度,带着十二分的“好奇”,几步蹿到颜氏身边,仰着小脸,“你们刚才在堂屋商量什么呢?是铺子要重新开张的事吗?”
果然,一提铺子和银子,立刻精准地戳中了颜氏此刻最关心的事。她瞬间把对两个孙女那点“黏糊”和“古怪”的疑惑抛到了九霄云外,注意力立刻被拉回现实,枯树皮般的脸上重新堆叠起愁云。
“哼!可不是嘛!”
颜氏没好气地把布老虎塞给舒婷,任由她抱着,自己则叉起了腰,对着舒玉开始倒苦水,声音带着浓浓的焦虑和不忿,
“家里这点破事刚理出点头绪,地里那点活计也勉强支应上了。可你爹他们前脚刚下地,后脚就有人上门了!”
“谁啊阿奶?”
舒玉配合地追问,小脸上写满“求知欲”。
“还能有谁!”
颜氏翻了个白眼,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出来,“先是东街杂货铺的赵掌柜打发伙计来问,咱们的‘精白面’啥时候再有货?接着是县学后巷那个开小食铺的吴娘子,亲自跑了趟,问能不能匀点‘白面’给她,价钱好说!还有那个油滑的齐胖子齐万年!也派人来捎话,话里话外打听咱家那‘稀罕面粉’的来路,说有多少要多少!哼!打量老婆子我不知道他那点花花肠子?想套话呢!”
她越说越气,枯树皮般的手用力拍着炕沿:
“回!都让我给回了!铺子没收拾,人手没归拢,拿什么开张?家里这点存粮还指不定够不够吃到秋收呢!再说了……”
她重重叹了口气,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肉疼,
“这些日子,银子流水似的花出去!买粮买药打点人情……光围城那会儿就不知道填进去多少!只出不进,老婆子我这心啊,跟被剜了似的!晚上睡觉都梦见铜钱长翅膀飞了!”
舒玉听着阿奶絮絮叨叨地抱怨,小脸上适时地露出“同仇敌忾”的表情,用力点着小脑袋:
“就是!银子只出不进可不行!”
可她的心神,却随着颜氏那句“银子流水似的花出去”,不由自主地、悄悄地……飘向了空间。
那厚厚一沓、沉甸甸的银票,被舒玉随手放在了茶几下的抽屉里。
那笔巨款,此刻像块烧红的烙铁,隔着空间,隔着单薄的衣裳,烫得她心口突突直跳,手心都冒出了细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