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在杨老爹带着旱烟味儿的衣襟里,舒玉的小脑瓜子可没歇着。陈将军那套“赔本买卖论”像根鱼刺卡在她喉咙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打仗怎么能光算账不算命呢?那些兵士的命难道就不是本钱了吗?她猛地从阿爷怀里挣出小脑袋,乌溜溜的眼睛瞪得溜圆,像只炸了毛的小猫,声音又急又脆,带着股不服输的劲儿:
“那……那咱们追上他们,不和他们拼命不行吗?!”
“嗯?”
陈将军刚端起凉茶,闻言手一顿,疑惑地看向这个语出惊人的小豆丁。
舒玉小手攥成拳头,用力挥了挥,努力组织着自己那点贫瘠的词汇库,试图把脑海里那个无比清晰的念头掰碎了、揉成小娃娃也能听懂的道理:
“就是……就是像撵兔子一样!阿爷打猎的时候教过的!就像我追糯米!”
她声音清脆,带着孩童特有的跳跃感,
“糯米跑得可快了,嗖一下就没影!硬追?我腿短,累死也追不上呀!可它总得停下来喘气、找吃的、睡觉觉吧?咱们就远远跟着它!它一停下来想歇会儿,咱们就敲锣打鼓吓唬它!或者拿小石子远远丢它!不让它安生!”
她眼睛亮得惊人,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个画面:
“它跑,咱们就骑着快马追着它影子跑!它停下想歇,咱们就闹它!它累了跑不动了,咱们……咱们再扑上去咬它耳朵!它要是掉头想跑,咱们就骑着马接着追!追到它腿软,追到它自己把自己绕晕,一头撞树上!”
她越说越兴奋,小脸涨得通红,手舞足蹈地比划着:
“反正咱们人多!咱们有快马!咱们不跟它硬碰硬!咱们就烦死它!累死它!让它吃不好睡不好,提心吊胆!就像好多好多讨厌的小虫子,嗡嗡嗡围着它飞!打又打不着,甩又甩不掉!烦也烦死它!等它累得趴下了,咱们再上去……嗯,捡兔子!”
葡萄架下,死一般的寂静。
陈将军端着茶碗的手僵在半空,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这个手舞足蹈、用“撵兔子”和“烦死虫子”来形容战术的小丫头,瞳孔深处仿佛有风暴在酝酿、在聚集!
他脑子里那些僵化的、沉重的、关于兵力对比、战损风险、城池得失的冰冷算盘珠子,被这稚嫩却无比形象的比喻狠狠撞散了架!一个全新的、带着点无赖却又透着无比狡黠和生命力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了他思维里的迷雾!
**敌进我退**——鞑子凶猛地扑过来,咱不硬顶,骑着快马跑!像影子一样吊着!
**敌驻我扰**——他们停下来扎营休息?好啊!敲锣打鼓放火把,拿强弓远远射冷箭!不让他们合眼!
**敌疲我打**——等他们被折腾得人困马乏、精神崩溃、队形散乱的时候,精锐骑兵再像锥子一样狠狠扎进去!咬下一块肉就跑!
**敌退我追**——他们被打疼了想跑?追!骑着快马接着追!像跗骨之蛆,让他们逃命都不得安生,一路流血一路溃散!
这……这哪里是打仗?这分明是泼皮打架最精髓的“癞皮狗”战术!可偏偏……这泼皮战术用在眼下这敌强我弱(指骑兵)、敌快我慢的困局里,简直他娘的……太合适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混合着巨大的荒谬感,猛地冲上陈将军的天灵盖!他布满血污的糙脸先是绷紧,随即嘴角无法抑制地、极其剧烈地向上抽动,最后化作一声惊天动地、酣畅淋漓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妙!妙啊!哈哈哈哈!”
陈将军笑得前仰后合,手里的粗陶碗差点摔了,滚圆的肚皮随着笑声剧烈起伏。他用力拍着自己的大腿,震得石桌都嗡嗡作响:
“烦死它!累死它!追到它腿软自己撞树上!哈哈哈哈!好!好一个撵兔子!好一个烦死虫子!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丫头!你……你可真是个天生的将才!歪才!哈哈哈!老子……老子怎么就没想到这无赖……啊不,这绝世妙计呢!”
他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看向舒玉的眼神,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震惊和狂喜,仿佛在泥地里发现了一块闪闪发光的狗头金!
王县丞也彻底听呆了。他捻着胡须的手指僵在半空,浑浊的眼睛里精光爆射!他脑子里飞快地推演着这套“癞皮狗战术”的可行性:利用缴获的快马组建精锐小队,不要纠缠,就是骚扰!不求歼敌,只求疲敌、乱敌、耗敌!等鞑子被拖垮了、拖瘦了、拖得士气全无、疑神疑鬼的时候……海屯关的墙也修好了,后续的援兵粮草或许也到了,那时候再以逸待劳……
“此计……大妙!”
王县丞猛地一拍石桌,震得茶碗跳了一跳,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激动,胡子都翘了起来,
“虽……虽有些……嗯,不拘常理!然兵者诡道也!正合此敌强我弱、敌骑迅捷之势!以精锐小股,行此疲敌扰敌之术,如附骨之疽,蚀心之蚁!纵不能尽歼其众,亦能令其寝食难安,士气低迷,战力大损!以疲敌、扰敌为主,不求速决,只求积小胜为大胜!此消彼长之下,鞑子纵有千骑之悍,也必被拖垮!疲于奔命,心力交瘁!待其力竭气衰,破绽百出之时,再寻机以精锐痛击之!大事未必不可期!毛毛!真乃……真乃点破迷津之智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