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汤的香气漫过窗棂,元娘便抱着锦缎包被款款步入正堂。原本闹哄哄的屋子霎时静得能听见炭盆爆火星的声响——襁褓里的小人儿活脱脱是年画里拓下来的福娃娃,藕节似的小胳膊上系着红丝绦,葡萄似的大眼睛滴溜溜转,雪白的皮肤散发着奶香又滑又嫩,见人就咧开没牙的小嘴笑,甜得能酿出蜜来。
“哎呦喂!这丫头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将来准是个诰命夫人!”
杨家婶子嗓门大得能震碎琉璃瓦,染着凤仙花汁的指甲险些戳到舒婷鼻尖。
张氏忙把外孙女往怀里护了护,手腕上的银镯子“叮当”相碰:
“亲家婶子说笑呢,我们小门小户的......”
“要我说就该请城隍庙的老道批个命!”
钱师父突然从人堆里探出脑袋,酒气混着蒜味熏得众人直捂鼻子,
“你们瞅这眉心的朱砂印,活脱脱是文曲星下凡!”
舒婷配合地吐了个泡泡,奶香味混着桂花头油的芬芳,愣是把这些人聚在一起的汗酸味都压了下去。女眷们轮番抱着奶团子不肯撒手,你掐一把我揉一下,活像在传阅什么稀世珍宝。
“喝甜汤啦!”
刘秀芝敲着铜盆提醒,眼风往墙角一瞟——颜家二嫂正猫着腰往后院溜,
“二妗子,茅房在西南角!”
颜家大嫂攥着块褪色粗布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赵秀才捧出个雕花木匣。匣盖一掀,满堂倒抽冷气——银镯子刻着缠枝莲,长命锁錾着百子千孙,小斗篷镶着兔毛滚边,最绝的是那双虎头鞋,眼睛竟是用波斯琉璃珠子缀的!
“到底是读书人家......”
杨家婶子酸溜溜掐了把自家孙子的屁股,
“看看你百日时你爷送的啥?半筐烂地瓜!”
亲戚们纷纷献宝似的掏出贺礼。李婶子送的细棉布里夹着对鸳鸯枕套,针脚密得能防雨;钱师父的羊脂玉锁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惊得张氏差点脱手;连里正夫人都咬牙送了三尺杭绸,说是给舒婷裁夏衫。
“该、该我们了......”
颜家大嫂抖开那三尺灰扑扑的粗布,活像展开面投降的白旗。布料上的霉斑星星点点,边缘还挂着线头,瞧着比擦桌布还寒碜。
满堂寂静中,杨家婶子突然“噗嗤”笑出声:
“周家妹子这布......莫不是从城隍庙供桌上扯的?还是从你嫁妆里抠的?”
“你!”
颜家大嫂涨成猪肝脸,正要撒泼,却见王氏拎着十斤红皮鸡蛋和三尺细布挤进来。鸡蛋个个圆润饱满,衬得她那块布像从灶膛扒拉出来的。
“让让!让让!”
颜家二嫂满头大汗撞进门,豁口陶罐往桌上一墩,
“这可是精......精贵粟米!”
罐底黏着的几粒陈年粟米“啪嗒”掉出来,滚到元娘绣鞋边。
“哎呦喂!”
钱师父捏着嗓子学舌,
“这米金贵得都长绿毛了,怕是王母娘娘瑶池宴上偷的吧?”
满屋哄笑惊得舒婷扁嘴欲哭,元娘忙拍着襁褓打圆场:
“礼轻情意重,妗子们的心意我们领了......”
话音未落,颜家二嫂的五岁孙子突然窜上太师椅,抄起玉锁就往嘴里塞:
“丫头片子用不着!我的!”
“小强盗!”
刘秀芝一个箭步夺回玉锁,顺势拎起熊孩子后颈,
“去!上院子里耍去!”
甜汤上桌时,颜家六口缩在墙角活像群鹌鹑。颜家大嫂舀着碗底三两颗糯米圆子,牙齿咬得咯吱响:
“等着瞧......”
日头西斜,宾客们揣着回礼陆续告辞。刘秀芝守在门口发红封,见人就塞两枚染红的鸡蛋:
“多谢捧场!今日招待不周啊……”
其他亲戚都走了,只有留下了牵肠挂肚的赵秀才夫妻。
“闺女......”
张氏攥着元娘的手不肯松,眼泪把胭脂冲出道沟,
“等开春家里不忙了,娘接你回......”
“岳母放心。”
杨大江忙不迭作揖,
“小婿定当......”
“亲家!”
赵秀才突然拽过杨老爹,眼神往鬼鬼祟祟往后院瞅的颜家人身上一瞟,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
“放心吧!心里有数呢~”
杨老爹烟锅里的火星闪了闪,点点头表示明白。送走了依依不舍的赵秀才夫妻,积攒了一天怒火的颜氏猛的吸了一口气,真正的战斗才要开始呢!
众人都在院子里收拾着待客之后的一片狼藉,忽听后院传来颜氏中气十足的怒吼:
“天杀的!哪来的贼骨头!”
众人冲进灶房时,只见颜氏举着烧火棍,把个灰头土脸的身影从面缸里揪出来——颜家二嫂的小儿子挂着满脸面粉,怀里还揣着包红糖,活像只偷油被逮的老鼠。
“我就说二妗子怎么去了三趟茅房!”
刘秀芝抄起擀面杖冷笑,
“原来是给自家儿子望风呢!”
颜家大嫂突然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唱起哭丧调:
“没天理啊!亲戚里道的来你家走礼,给点儿回礼还要喊打喊杀......”
“闭嘴!”
颜氏一棍子劈在磨盘上,震得笸箩里的红枣乱蹦,
“偷糖!偷面!偷肉!你们溜门撬锁摸进地窖,当我瞎?”
“今日来的亲戚多,我忍了又忍!生怕叫好人笑话!”
“你当我是怕你不成!”
暗卫甲适时拎出个麻袋,“哗啦”倒出一地赃物:腊肠、酱肘子、糖罐子......最底上赵家送来的两坛女儿红上还粘着“赵”字封条。
“报官吧!”
元娘突然出声,惊得众人齐刷刷扭头。温婉的小妇人抱着孩子,声音柔得像春水,话却冷得似寒冰:
“偷盗超过五两要刺字流放,诸位——”
她笑盈盈扫过颜家六口,
“谁想去关外陪鞑子牧羊?”
颜家二嫂的小子“扑通”跪地,红糖渣子从指缝簌簌往下掉:
“姑姑饶命!是都是我娘和大娘撺掇我的!说你家地窖藏着金银......”
“放屁!”
周氏扑上来撕他嘴,
“明明是你眼馋......”
“够了!”
杨老爹烟杆往门框重重一磕,
“今日是我家孩子的好日子,改日我自会上颜家同你们当家的说个清楚!”
“趁我没改主意,滚!”
颜家人连滚带爬往外窜时,刘秀芝突然甩出根麻绳,“啪”地抽在颜家小子屁股上:
“慢着!把偷吃的糖吐出来!”
暮色四合,连回礼都没有的颜家人灰溜溜的离开了杨家,终于平静下来的杨家院里飘起炊烟。颜氏拎着铁勺敲得锅沿当当响:
“真当老娘是泥捏的?明日就......”
“阿奶!”
舒玉举着块木板蹦进来,
“二毛捣蛋呢!”
众人低头一瞧,舒婷正攥着撕烂的礼单咯咯笑,舒玉脚边躺着块歪歪扭扭的木牌——上头炭笔写着“偷儿与狗不得入内”,众人不由的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