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川赶着骡车一路疾驰,车轮碾过积雪的土路,扬起细碎的冰渣子。他怀里揣着三两银锭子,硬邦邦的棱角硌得胸口生疼,却抵不过心头翻涌的热乎劲儿。眼瞅着村口老槐树的影子越来越近,他扬鞭甩出个响亮的鞭花,惊得树梢麻雀扑棱棱乱飞:
“驾!”
骡车刚拐过弯,远处几个蹲在墙根烤火的闲汉对着他指指点点。杨大川此刻满脑子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和肉包子,哪里顾得上这些?他哼着小调冲进院门,车辕还没停稳便跳了下来,活像只蹿天猴似的冲进正房:
“发财了!咱家要发财了!”
“啪!”
杨老爹的烟锅重重敲在炕桌上,震得茶碗跳了三跳:
“二十来岁的人了,咋还跟个毛头小子似的!”
杨大川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看老爹脸色不好,随即正色道:
“阿爹,我有件大喜事要讲!”
钱师父歪在窗根下,手里摆弄着个小酒壶,闻言嗤笑一声:
“杨怀玉,你当自己教状元呢?庄稼汉端酸儒架子,也不嫌牙碜! ”
杨老爹冷哼一声,没有回嘴,他心里也好奇儿子到底碰上了什么喜事,只是嘴上不肯服软。
舒玉正蹲在灶棚门口数蚂蚁,听见动静\"嗖\"地蹿进屋,揪着杨大川的裤腿直蹦跶:
“小叔快说呀!我要急死了!”
恰在此时,颜氏婆媳端着热气腾腾的杂粮窝头进来,刘秀芝的围裙上还沾着面粉:
“马上吃饭了有什么事情快说呀,饭菜都要凉了。”
“不急,润润嗓子慢慢说!”
杨大川接过兄长递来的温水一饮而尽,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往炕桌上一拍。三两碎银滚出来,闪得人眼晕:
“守备军的陈将军要订一千个肉包子!”
满屋寂静中,钱师父夹着的窝头掉进了碗里,几滴米汤“啪嗒”溅在钱师父脑门上。老头抹了把脸,绿豆眼瞪得溜圆:
“多少?一千个?”
“陈将军的副将说陈将军在军中与人打赌输了,要买一千个肉包子给军中的兵丁改善伙食,指明要咱家的包子,特地从县里寻来的!我与他报了李财主家的价格,6文一个,对方也没有还价就下了定!给了三两银子的定钱!”
杨老爹听完神色凝重地问道:
“此人是否可靠?”
杨大川拍着胸脯保证道:
“对方给我看了令牌,不像假的。”
杨大江接着问道:
“数量不小,什么时候要?”
“后天晌午后去县城守备营交货!”
杨大川掏出一张盖着红印的字据,得意得尾巴要翘上天,
“人家还给立了字据!”
杨老爹接过字据,仔细地看了起来,看完后递给了杨大江。杨大江看字据写得很是清楚,上面详细地写明了包子的数量、价格、交货时间和地点,还有双方的签字画押。他点了点头,表示这买卖可以做,反正对方给了定金,材料费够了,若是被骗了,就把这些包子在县城卖掉拉倒。
杨老爹沉吟片刻,
“元娘成亲前住在县里可听过这陈将军?”
杨大江起身去了东厢房,片刻之后回来告知杨老爹,
“陈将军是上京来的贵公子,几年前在县里斗鹌鹑,一局赌过百两银子。”
杨老爹听完,大手一挥说:
“那就做吧!”
杨家众人都开心不已,原本安静的屋子瞬间热闹起来。大家顾不上吃饭,开始讨论起这一千个包子该怎么制作。
颜氏皱着眉头说:
“一千个包子要的面太多,发面盆都不够用了。今天只能先发点肥面了!”
翌日寅时杨家后院灯火通明。 杨家就已经忙碌起来了。杨大川和刘秀芝出发去县里买肉和白面。颜氏也没闲着,她去王氏家买了两捆大葱和一筐白菜,就匆匆回家了。她要赶在刘秀芝他们买东西回来前,把家伙事都洗出来。
杨老爹和杨大江则是按照舒玉的要求,用干净的棉布将头发全部包起来,戴上舒玉昨夜找元娘赶制的口罩与罩衣。
“阿爹洗手!”
舒玉举着鬃毛刷子,活像个小狱卒。
杨大江苦着脸把泡得发白的手伸过去:
“第三遍了......”
“指甲缝!”
小丫头踮着脚瞪眼,
“昨天小叔掏完骡子粪洗了两遍手就想和面,被我逮个正着!”
舒玉拿着刷子,一脸严肃地说:
“不行,还得再刷一遍。”
杨老爹无奈地笑了笑:
“这小丫头,还真较真。”
杨大江则是乖乖地伸出手,让舒玉又刷了一遍,直到舒玉满意地点点头,才被允许去接替颜氏和面。舒玉表示男人力气大就该干力气活。
灶棚门口突然传来钱师父的怪叫:
“凭啥不让我进?老夫洗了八遍手!”
“您胡子上还沾着昨夜的饭渍呢!”
舒玉举着擀面杖拦在灶棚口,
钱师父气得吹胡子瞪眼,愤愤不平地吐槽着舒玉:
“你个小丫头片子,还敢嫌弃老夫,等老夫哪天不高兴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舒玉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钱爷爷,等你收拾干净了,再进来帮忙吧。”
面实在太多,家里的面盆根本放不下。颜氏急中生智,将一个闲置的水缸刷得干干净净,把和好的面放在水缸里醒发。
晨曦微露时,二十袋白面堆成了小山。杨大川扛着半扇猪肉撞进院门,后头跟着拿着一筐调料的刘秀芝。杨大川夫妻回来,也是同样的待遇,所有进厨房的人都得统一包头、戴口罩、穿罩衣、洗手。就连监工舒玉都有一套自己的迷你版装备,她穿着小小的罩衣,戴着小小的口罩,像个小大人似的在灶棚里走来走去。
舒玉爬上磨盘,迷你罩衣裹得像只糯米团子:
“流水线作业开始!”
杨老爹和杨大江蹲在井边洗菜,四只大手把白菜搓得“咯吱”响。杨大川抡着双刀剁肉,案板“咚咚”震得人耳朵嗡嗡响。颜氏捧着陶盆调馅,荤素比例拿捏得比秤砣还准。
“面不够了!”
刘秀芝掀开缸盖惊呼。
颜氏眼疾手快扯过备用陶瓮:
“用这个!记得拿棉被捂着!”
“棉被要留给二毛......”
“管不了那么多了!”
老太太抄起擀面杖敲缸,
“面发不起来谁都别睡!”
日上三竿时,后院成了包子战场。蒸笼摞得比人还高,白雾裹着肉香直冲云霄。舒玉举着小本本上蹿下跳:
“第三百六十个!小叔不许摘口罩偷吃!”
钱师父扒着窗框咽口水:
“给老夫尝个咸淡......”
“卫生不合格别靠近灶房!”
小丫头扬手甩出颗花生,正中老头鼻尖。
“反了天了!”
钱师父捂着鼻子跳脚,
“当年在太原府......”
“第六百个!”
刘秀芝的报数打断了他的吹嘘。杨大川突然“嗷”一嗓子蹦起来——剁馅太猛手抽筋了。颜氏眼都不眨:
“换人!大江顶上!”
暮色四合时,最后一笼包子出灶。舒玉瘫在麦秸堆里,小脸沾满面粉:
“一千零十三个......”
“多出来的给陈将军当添头。”
杨大江揉着酸痛的腰眼,
“明日装车可得仔细......”
“慢着!”
元娘裹着斗篷忽然抱着舒婷出现在后院,
“装包子要用新编的苇席,棉被要拿艾草熏过。”
夜风卷起她鬓角碎发,竟有几分当家主母的气势,
“军中忌讳荤油沾包布,切记。”
杨老爹烟锅里的火星闪了闪:
“还是元娘心细。”
舒婷在襁褓里吐了个泡泡,月光恰好照在她手腕的银铃铛上,“叮铃”一声,像是给这兵荒马乱的一天画了个句号。
钱师父扒着窗框幽幽飘来句:
“给老夫留两个尝尝啊......”
“砰!”
刘秀芝甩上的窗户差点夹住他胡子。
一家人累的腰酸背痛,早早爬上了炕。迷迷糊糊睡过去之前舒玉忽然想起了以后绝对不能让钱师父做饭了,实在是太难吃了!简直是糟践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