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门口的惊堂木余音未散,衙门外的晨雾里就炸开了锅。王赖子蹲在老槐树上啃馍,唾沫星子混着饼渣子往下掉:
“五十大板!流放三千里!啧啧,铁柱那身板,怕是到不了岭南就得喂狼!”
“活该!”
铁匠赵二抡着铁锤往砧板上一砸,火星子溅到孙寡妇绣鞋上,
“早该治治这帮泼皮!”
这声“活该”还没落地,王氏就“咕咚”瘫在县衙石狮子脚下。她攥着判决文书的手直抖,朱砂红印在晨光里活像滩血:
“我的儿啊......”
“娘!”
德柱搀着王氏往家走,青石板路上拖出两道水痕——老太太的眼泪混着晨露,把德柱的粗布衫洇成深灰色。走到杨家院墙外时,王氏忽然甩开儿子的手,膝盖“咚”地磕在青砖缝里:
“他叔......”
“娘!”
德柱不由分说的搀起了王氏,一字一句的说道:
“是他罪有应得!回家吧!”
德柱搀着哭到几近晕厥的王氏一步步走回了王家,留下杨家门口那一圈求情的村民。
“起开!”
颜氏“哐当”摔上门闩,震得晾衣绳上的红辣椒簌簌直掉,
“这会子知道哭了?你儿放火时怎不见拦着?”
院门外乌泱泱跪了七八个婆子,豁牙张的娘拍着大腿嚎:
“杨家婶子行行好!我儿就是嘴馋......”
“嘴馋?”
舒玉扒着门缝探出脑袋,后颈的纱布被晨风吹得翘起角,
“那夜拿斧头劈我家门栓时,可不像馋嘴的样儿!”
麻杆李的媳妇突然蹦起来,镶银的簪子险些戳到舒玉鼻尖:
“小丫头片子心肠忒毒!杨家又没少块瓦,至于把人往死里逼?”
“这位大娘说的好!”
舒玉“唰”地拉开门栓,小身板挺得像根青竹,
“要不您家也让我半夜摸进去看看攒了多少金银?在放把火?保证只烧半间屋,绝不让您少块瓦!”
人群“嗡”地炸了锅。孙秃子的老爹抡着拐杖要打,突然被声马嘶惊得踉跄——王县丞的枣红马扬蹄踏碎晨雾,马鞭梢的金穗子晃得人睁不开眼。
“放肆!”
王县丞翻身下马,官靴碾过孙老爹的拐杖,
“按《大周律》,夜入民宅者绞,纵火烧山者斩!杨老爹心善求情才改判流放,尔等还有脸闹?”
“斩”字落地,跪着的婆子们齐刷刷打了个哆嗦。麻杆李的媳妇突然瘫坐在地,镶银簪子
“当啷”滚到王县丞脚边:
“大人明鉴!我家那口子就是混......”
“混账!”
王县丞拂袖冷笑,
“昨夜杨老爹亲至县衙跪着求县令大人从轻发落时,你们在哪?”
他忽然指向缩在墙根的李二娘,
“你!昨夜是不是往杨家院墙泼粪?”
李二娘“嗷”地嚎出声,连滚带爬往村口蹿。看热闹的村民呼啦啦散开,活像油锅里撒了把盐。
“霜儿给杨阿爷、阿奶请安。”
翠帷马车里钻出个鹅黄身影,王霜拎着裙裆往舒玉跟前凑,
“几日不见,你这裹伤的手艺见长啊?”
说着伸手要戳舒玉后颈的纱布。
“别闹!”
舒玉猫腰躲过,发间的红头绳扫过王霜鼻尖,
“你爹正发威呢,仔细连你一块训!”
正房里,瓷盏中的茶汤泛起涟漪,王县丞指尖摩挲着杯沿青花纹,忽地轻叹:
“当年杨老太爷在上京推行的‘田亩新测法’,实乃利国利民之良策。若当年......”
“咔!”
杨老爹的烟锅重重磕在青砖缝里,惊得梁上燕子扑棱棱振翅:
“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提它作甚?”
老茧纵横的手抓起茶壶续水,水线却稳如尺量,
“如今老夫眼里只有二十亩薄田,春种秋收,纳税缴粮,旁的与咱庄稼汉不相干。”
王县丞瞥见老人手背上暴起的青筋,话锋急转如燕回巢:
“说起田亩,今年小麦长势可好?前日见周贵在地头沤肥,那手法倒似古书里的‘火粪法’?”
“大人好眼力。”
杨老爹沟壑纵横的脸上浮起笑影,烟锅往窗外一指,
“开春从太原府贩来的‘雁门青’麦种,抗冻又抗倒伏。配上骡粪混着艾草灰沤的肥——”
他突然压低嗓门,活像分享秘方的老把式,
“一亩地能多收半石!”
“妙极!”
王县丞击掌大笑,官袍袖口扫落了案几上的麦穗——那是今晨从地里新掐的,穗头沉甸甸压弯了腰。他捻起一粒麦仁对着晨光端详:
“这麦粒比寻常的大三成不止,叔父若肯......”
王县丞顿了顿,带着银铃般笑声的王霜飘进来忽地揪住父亲补服袖口的鹭鸶纹,指尖在那簇青羽上打着旋儿:
“爹爹~您瞧舒玉后颈的伤还没好全,夜里总魇着......”
她尾音拖得老长,活像糖丝儿扯不断的麦芽糖。
王县丞捻须的手顿了顿,茶盏里映出女儿狡黠的眉眼:
“所以?”
“所以霜儿得留下照看汤药呀!”
王霜顺势跪坐到罗汉榻前,金丝裙裾扫落几片茉莉花瓣,
“您不是总嫌女儿五谷不分?正好跟颜阿奶学揉面,跟舒玉认构树......”
她突然竖起三根玉指,
“我保证每日练三篇小楷!”
“哦?”
王县丞有些意动,假装为难挑眉看向杨老爹,
“叔父您听听,这丫头把贵府当善堂了。”
“爹!”王霜急得去捂他嘴,腕间虾须镯撞得茶盘叮当响。忽瞥见颜氏端着周婆子做的艾草团子进来,忙不迭扑过去环住妇人的腰:
“婶子您评评理,我来玩儿是不是舒玉开心多了?”
颜氏被撞得踉跄,托盘里的青团险些喂了土地公:
“哎呦我的小姐!这细胳膊细腿的......”
“让她留下吧。”
杨老爹突然往烟锅里塞了把艾叶,星火在暮色里明明灭灭,
“毛毛这几日受了惊郁郁寡欢的,两个小人儿做个伴儿挺好的。:
王县丞望着女儿发间摇摇欲坠的珍珠步摇——晨起出门时嵌得端端正正的东珠,此刻歪斜着挂在鬓角,活像颗将坠的露珠。他忽然想起霜儿幼时偷戴官帽的模样,喉头滚了滚:
“每日功课需差人送回县衙。”
“爹爹最好了!”
王霜拎着裙裾转了个圈,绣鞋尖踢翻的茉莉花盆正扣在糯米尾巴上。白狐“嗷”地蹿上房梁,抖落一地浮灰。
王县丞起身掸了掸官袍,忽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
“城西徐记的话梅糖,某些馋猫昨日念叨的。”
纸包精准落入女儿怀中,惊起一阵甜香。王霜得了吃食旋风一般的跑去和舒玉分享。
“叔父,村里刁民不少……依小侄看,不如举家搬去县里吧。西街那处三进院......”
“使不得。”
杨老爹的烟锅在青砖上磕出火星,
“离了地气,庄稼人要生病的。”
王县丞还要劝,忽听耳房传来“咣当”巨响——三个姑娘围着炕桌,舒婷的拨浪鼓正砸在陶罐上。
“所以说这破空间就是个摆设!”王霜揪着羊角辫跺脚,
“进要随缘,出要人喊,还不如我家地窖实在!”
舒玉把妹妹往摇篮一塞,掏出竹笔在沙盘上画圈:
“你瞧,上回我和舒婷同时打瞌睡才进去......”
“然后被门夹了手指头?”
王霜“噗嗤”笑出鼻涕泡,
“要我说就该把蒸笼塞进去,好歹能保温!”
舒婷突然“哇”地哭出声,肉手拼命拍打沙盘——(你俩当我是行李寄存处啊!)
院里的杨老爹听着耳房的笑闹,忽然对王县丞道:
“青春年少最是无忧无虑呀......”
王县丞闲话几句后说有公务提了告辞,颜氏举着锅铲从灶房探出头:
“小姐金枝玉叶的只怕这几日要粗茶淡饭怠慢了......”
“阿奶~”
王霜拽着颜氏围裙撒娇,
“您蒸的槐花包子比醉仙楼的蟹黄汤包还香,霜儿嘴馋嘛~”
王县丞捻须的手顿了顿,忽然正色道:
“既如此,霜儿便叨扰几日。记住,不可调皮!”
转头却冲杨老爹挤眼,
“每日功课不可荒废,劳烦叔父督促。”
暮色染红窗纸时,杨家院里飘起久违的笑声。王霜举着竹蜻蜓满院跑,鹅黄裙裾扫过晾晒的茱萸粉,惊得糯米蹿上房梁。舒玉蹲在鸡窝旁教她认构树:
“你瞧这纤维,撕起来跟扯面条似的......”
“然后煮成糊糊晒干当草纸?”
王霜揪着树皮直撇嘴,
“不如直接买草纸!”
“败家娘们!”
舒玉抄起扫帚追她,
“这叫自食其力!你知道草纸多贵吗?”
正房屋檐下,颜氏望着闹作一团的姑娘们抹眼泪:
“这院子多少年没这般热闹了......”
“哭啥?”
杨老爹往老伴手里塞了颗话梅糖,
“霜丫头住到端午也成,正好帮忙包粽子。”
“想得美!”
颜氏破涕为笑,
“官家小姐住久了,咱家门槛怕是要被踏平喽!”
此时西厢房里,舒婷正对着虚空吐泡泡。奶团子盯着帐顶的蛛网,黑葡萄似的眼珠忽然瞪得溜圆——(等等!既然要同时入睡才能进空间,要是我们三个一起......)
“阿嚏!”
耳房里的王霜突然打了个喷嚏,
“舒玉!你的毯子掉毛!”
夜风掠过野人沟的老枣树,惊飞了窝瞌睡的麻雀。三个时空异世的魂魄挤在杨家炕头,月光悄悄爬上她们交叠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