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众人已经在灶棚里忙碌起来,空气中弥漫着烟火气息。杨大川正蹲在井台边刷洗案板,冷不防被刘秀芝踹了屁股:
“刷子拿反了!没见缝里还嵌着菜叶?”
“姑奶奶饶命!”
杨大川举着刷子作揖,活像只被揪了尾巴的土狗,
“这案板都被我刷掉层皮了!”
正闹着,前院传来钱师父中气十足的吆喝:
“罗大管家来啦!”
舒玉“哧溜”从枣树上滑下来,小短腿跑得比兔子还快。只见罗管家捧着个锦盒站在院中,:
“老夫人看过样品甚是欢喜,只是......”
钱师父将人引到后院,罗管家抬腿就往灶棚走去,舒玉突然张开双臂拦在灶棚门前:
“且慢!”
小丫头挺着胸脯活像只护崽的母鸡:
“进灶房得包头、穿罩衣、戴口罩、洗手!您这鞋底还沾着鸡粪呢!卫生不合格,不能进灶房!”
罗管家抬脚一看,崭新的千层底果然粘着可疑黄渍,老脸顿时涨成猪肝色。钱师父憋着笑打圆场:
“要不就在窗外看看?我们这卫生讲究得很......”
“婶婶,开窗!”
舒玉脆生生朝灶棚喊,
“把窗户都打开吧!”
刘秀芝应声推开雕花木窗,阳光“哗啦”倾泻而入。只见杨家众人头裹素巾,面戴口罩,青布罩衣浆洗得发亮。杨大江举着鬃毛刷子给暗卫甲搓手,搓得那精壮汉子嗷嗷直叫:
“轻点!皮都要掉了!”
“看见没?”
钱师父得意地捻着胡子,
“洗不够八遍甭想碰面团!”
罗管家扶着窗框的手直哆嗦——活了五十岁,他头回见庄户人家比大户人家还讲究。那案板亮得能照人,蒸笼摞得比城墙还齐整,连烧火的暗卫乙都戴着白手套!
“老夫人寿宴就定你家了!”
罗管家掏出帕子擦汗,
“六百六十六个寿桃包,六百六十六个素包子,正月廿八巳时送到......”
“罗爷爷,您稍等一下啊!”
舒玉突然踮脚扒着窗台,
“您看这个要不要?”
小丫头变戏法似的捧出个金灿灿的福字馍。那馍足有脸盆大,笔锋遒劲的“福”字上嵌着红枣莲子,四周还盘着十二条锦鲤,每条鱼眼睛都是黑豆点的,活灵活现要跳出来似的。
罗管家倒抽一口冷气:
“这是...... ”
“福字馍!”
舒玉眼睛亮得能点灯,
“给您做个三尺长的寿字馍能摆在中堂,边上再把锦鲤换成寿桃?”
“要!边上再围六十六个小寿字馍,取个六六大顺的彩头!”
罗管家看着这馍馍就知道自己露脸的机会来了!
“罗爷爷,我得跟您说清楚了哦~这个花馍做起来可费事了。我阿奶得做一天呢,还的用一水缸那么多的白面,所以价钱是有些贵的哦~”
舒玉生怕这大单跑了,给罗管家打着预防针。
老管家看着一本正经的小娃娃山羊胡翘成了月牙:
“那你给咱算算账......”
“大的就算您一两银子!”
舒玉掰着手指头脆生生报价,
“素包子五文,寿桃十五文,小寿字馍的算您五十文。统共十六两三百文,给您抹个零算十六两整!”
灶棚里剁馅声戛然而止,杨大川的菜刀“当啷”掉进面盆。刘秀芝掐着大腿才没叫出声——小姑奶奶这是要把天捅个窟窿啊!
罗管家惊讶的眯起眼:
“小丫头真会算账?”
“您别急,听我给您慢慢说。”
舒玉抄起树枝在地上划拉小嘴叭叭的,
“六百六十六个素包是三千三百三十文,寿桃九千九百九十文。大寿馍一千文,小寿字馍三千三百文。总共十七两六百二十文,您是第一个定我家花馍的,且量大从优给您打了折扣,省了一千三百二十文呢!”
钱师父烟袋锅惊掉了都忘了捡。罗管家盯着地上鬼画符似的标记,突然抚掌大笑:
“好个机灵丫头!哎呀呀~集上的人都说你家有个小掌柜,今日算是见识到了。不过老夫要讨个吉利数——十八两整!”
“啊?”
舒玉懵得眼睛瞪成铜铃,第一次见反向砍价的,
“还带往上涨价的?”
老管家笑着弯腰附耳:
“反正是公中出账,事情办得漂亮老夫脸上才有光。”
说着冲灶棚努努嘴,
“让你爹写契书吧,定金先给十两。”
舒玉恍然大悟,她拍着胸脯保证道:
“您放心,我们一定把馍馍和包子做得漂漂亮亮的,保准让您脸上有光!”
说完,她扭头喊道:
“阿爹,出来写字据!”
杨大江握着笔的手有些打颤,站在桌边稳了稳心神。倒是舒玉扒着桌沿指挥:
“写清楚要三尺长的鎏金寿字馍,嵌六十六颗枣......”
罗管家前脚刚走,刘秀芝就抱着舒玉转了三圈:
“哎呦我的小财神!让婶婶香一个!这脑子怎么长得,转这么快!”
亲得小丫头满脸胭脂印。
颜氏数着银锭子直念佛:
“阿弥陀佛,顶上咱家半年收成了!”
舒玉挣脱不得,只能大声喊道:
“抱了我得换干净罩衣啊!阿奶,摸了银子得重新洗手呀!”
杨老爹出了灶棚蹲在檐下闷头抽烟,烟锅里的火光忽明忽暗。舒玉做成了大单,心里快乐得直冒泡泡。她蹦蹦跳跳地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阿爷吃糖!”
舒玉蹦跳着跑来,手心里躺着块麦芽糖,
“罗管家给的!”
老人就着孙女的手咬糖,浑浊的老眼泛起水光。
“阿爷?”
舒玉歪头瞅他,
“糖粘牙了?”
“甜,甜得很。”
杨老爹抹了把脸,突然抄起烟杆往西厢去,好似在逃避着什么
“我歇歇老腰,你们忙吧。”
舒玉有些不明白为什么阿爷突然不开心了,转头发现元娘抱着妹妹出来了,舒婷正冲她吐泡泡。小婴儿肉手拍着拨浪鼓,黑葡萄似的眼珠亮得惊人,仿佛在说:姐,咱家要发达啦!
此刻灶棚里,刘秀芝正对着新买的铜秤发愁:
“六百六十六个寿桃,得用多少斤面啊?”
“按每个二两算,要八十三斤二两。”
舒玉顺口接道,
“不过怕不够,预备九十斤准没错!” (此处按一斤16两计算)
满屋人齐刷刷扭头,活像见了会算账的田螺姑娘。杨大江突然抱起闺女抛高高:
“老杨家祖坟冒青烟啦!”
舒婷在元娘怀里里急得直蹬腿:(我的姐姐呀,你好歹演一演呀!)奈何发出的全是“咿呀”婴语。暮色渐沉时,杨大江拿出了给舒玉做的小弓箭,舒玉欢呼着扑过去,没留意身后杨老爹独自一人来到了后院的老槐树下。他坐在树下的石凳上,掏出烟锅,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有些迷离,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过了许久,他将烟锅在鞋底磕了磕,站起身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
“该来的总会来,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说完,他迈着坚定的步伐,朝地窖走去。
供桌上,杨氏先祖牌位被擦得锃亮。最上方那个无字灵牌,在香火中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