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路既定,永宁立刻开始了双线并进的策略。
她深知,无论是打入贞人圈子还是推广易器,都必须做得自然、低调,且富有说服力,绝不能引起太姒的过度警惕。
她并未急于求成地直接求见周室那位专管占卜事宜的太卜。她采取了一种更迂回也更显诚恳的方式。
她先是凭借姬己如今略有提升的地位,以“整理殷商古籍礼乐,恐有疏漏,需请教周室典章”为由,频繁出入收藏竹简的宫室简阁。
在那里,她“偶遇”了几位负责记录卦象、整理卜辞的史官和低级贞人。她总是谦逊地请教关于周人蓍草占卜的细节,对其程序的严谨和蕴含的哲理表示由衷赞叹,并“不经意”地提及一些殷商古卜法中与之暗合或有趣的区别。
她学识渊博,谈吐清晰,且态度恭敬,毫无殷商上国而来的傲慢,很快就赢得了这些底层知识分子的好感。
偶尔,她还会针对某些复杂的卦象,提出一些基于殷商视角却又能启发新思的解读,令这些贞人刮目相看。
渐渐地,她的名声开始在贞人小圈子里悄然传开。
“那位来自殷商的贞人永,于卜筮之道确有真才实学,且虚心好学,非同一般。”
永宁耐心地经营着这种形象,她知道,这些底层的赞誉和好奇,终会如同细流汇海,引起上层太卜的注意。
她在等待一个水到渠成的、被邀请而非主动求见的时机。
与此同时,另一项更为隐秘的计划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永宁深知,若要制作出真正具有影响力的“易器”,绝不能是徒有其表的装饰品,必须蕴含真实不虚的“能量”或“气场”,才能经得起时间和效果的检验,从而真正打开市场,建立口碑。
她的依仗,便是曾经占理的教导和元争留下的手札,以及她曾经用星枢引炁成功做出的那只……星枢承露瓶……
如今居住条件稍好,她有了独立空间,便开始了她的“创造”。
她让占瑾通过商队,千方百计搜集来各种蕴含不同五行属性的天然材料。
金,精炼的铜块、特定的金属矿石。
木,雷击木、生长于特殊方位的古木枝干。
水,深潭底的沉泥、清晨采集的露水。
火,特定火山区域的浮石、被烈日暴晒多年的阳石。
土,不同色彩、来自不同山脉的陶土。
她严格筛选,确保材质的纯净与能量的天然亲和性。
材料准备完毕,然后就是星枢引“炁”:。
这是最关键的一步。
不似当初第一次制作易器时那么麻烦耗时了。
当夜深人静时,她会取出星枢,将其置于工作台中央。然后凝神静气,引导自身的精神力与星枢共鸣,小心翼翼地激发星枢那沟通、吸收和转化宇宙能量的特性。
接着她将精心雕琢成形的易器毛坯,可能是一个陶制香炉,或是一块玉料,放置在星枢能量场的范围内,于白日吸收阳光的阳炁,于夜晚则对应不同的星宿,纳日月星辰之华,引动星辰之力。
她还会选择特定的时辰,将半成品易器带到岐山脚下某处地气汇聚之所,或是有活水环绕之地,借助星枢微弱引导,使其吸纳地脉之炁或水流带来的生机。
她不再是单纯地靠自己引炁,而是利用大自然的一切作为辅助。
在器物最终成型的那一刻,她会再次催动星枢,将一段时期内汇聚、蕴养在器物内部的能量进行最后的“赋形”和“安定”,使其能量场稳定而内敛,如同为器物注入了灵魂。
至于在器物的造型和纹饰上,她巧妙融合殷商的神秘图样与周人正在形成的简约、庄重风格。纹饰多采用《易》卦符号、云雷纹、简易蟠螭纹等,既符合周人审美,又暗合易理。每一件器物都配有简单的使用说明,阐述其依据的五行原理和大致功效,如安宅、静心、聚气、辟邪等,用语谨慎,绝不夸大其词。
第一批试制的易器数量不多,包括几尊小型陶制八卦香炉、几枚五行玉牌、以及一些造型古朴的铜风水摆件。它们看起来并不起眼,甚至有些过于朴素,但握在手中或置于特定环境,细心之人却能隐隐感觉到一种温润、平静或提振的气息。
她并未急于让占瑾大规模售卖。
她先是“赠予”了那几位相熟的史官和贞人,只说是自己闲暇时依古法所制的小玩意,或许能辅助静心研读。
这些人都是能量敏感之辈否则也做不了这行,一试之下,顿觉惊奇,虽不明其理,但确感身心舒泰,思维清晰不少。
口耳相传的力量开始显现。
很快,开始有低阶贵族好奇地打听这些“贞人永所制的静心之物”。
永宁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打入贞人内部的铺垫已然做好,易器的口碑也开始发酵。
下一步,便是让占瑾正式将这些蕴含着星枢之力和自然精华的“周化易器”,推向周原的贵族市场。
双线交织,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永宁的精心编织下,缓缓罩向周原的权力核心与文化生活。
而她所做的一切,都深深扎根于对这个世界“规则”的理解与运用之上,科学与玄学,在她手中达成了奇妙的统一。
这天。
岐邑的市集一如既往地喧嚣热闹。永宁与占瑾并肩而行,看似闲逛采买,实则永宁在留意市井间关于易器的最初反馈,而占瑾则在不动声色地收集各类信息。
忽然,前方一处卦摊传来的激烈争吵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也引得不少路人驻足围观。
那是一个极其简陋的摊位,只有一张破旧木案,后面坐着两位年纪都不小的卦师,此刻正争得面红耳赤,唾沫横飞。
而站在摊前,一脸茫然焦急的,是个穿着体面的生意人模样男子,显然他是求卦者,此刻却被两位卦师的争执弄得不知所措。
永宁目光扫过摊位,眉头几不可查地微微一蹙。
寻常卦师争执,多是为了招徕生意或显摆学识,但眼前这两位,气息浮躁,眼神闪烁,与其说是争执,不如说更像是在……表演?
她的视线落在那摊开在木案上的卦象上。
那是用蓍草摆出的一个极其罕见且……诡异的卦象。
并非《易》六十四卦中的任何一卦!
而是某种变卦或错卦,爻象杂乱无章,阴阳爻的位置似乎完全违背了常规的推演逻辑,像是被人强行扭曲拼凑而成,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别扭和矛盾感。
硬要形容,仿佛是平静水面上突然出现的诡异漩涡,既不属于天,也不属于地,混乱中却又隐隐指向某种不可言说的深渊。
那问卦者正急声道:“二位别再争了!小人只是想问此次北上贩马,是走西山道稳妥,还是走东河谷吉利?怎地就扯到什么天命攸关、乾坤倒悬上去了?这……这卦象到底怎么说啊?”
走哪条路贩马?
一个极其普通的问题。
然而摆出的卦象却如此诡异深奥,两位卦师的争执点更是完全偏离了问题,而是在争论此卦昭示的“天命”和“气运”!
永宁心中冷笑,陷阱!
而且是一个精心布置、极其拙劣却又直指她软肋的陷阱!
这诡异的卦象绝非自然揲蓍所得,定是人为伪造。
这两个卦师,也绝非普通市井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