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彻底停歇,晨光艰难地穿透云层,为鬼街这片被遗忘的角落投下斑驳而冰冷的光影。
永宁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剧烈的喘息渐渐平复,但心口那魂钉带来的阴冷剧痛和生命力不断被侵蚀的虚弱感,时刻提醒着她所处的绝境。
她强撑着站起身,开始仔细打量身处的这处小院。
院落不大,房屋低矮陈旧,与整体的破败融为一体,毫不起眼。然而,当她那双沉淀下所有情绪、只剩下冰冷审视的眼睛仔细看去时,渐渐察觉到了此地的非同寻常。
院落的布局看似随意,却暗合某种古老的方位法度。
屋檐的角度、水缸的摆放、甚至墙角生长的几株顽强的杂草,都并非偶然。它们构成了一个极其精妙、却近乎天然隐形的气场,将这个小院与外界喧嚣混乱的气息 隔离开来,形成了一种“藏风聚气”却又“晦迹匿光”的格局。
身处其中,心神竟能感到一丝罕见的宁静,连那魂钉的侵蚀似乎都稍稍减缓了一丝。
“元争……”
永宁低声喃喃。
元争作为周原“圣贞”,其造诣果然深不可测。
她随意闯入的小院竟然碰巧就是经过元争布局的地界之一。
眼前的小院并非简单的隐居之所,而是一处经过精心布置的、融合了风水、阵法乃至某种自然之道的庇护地。
她的目光投向院外的鬼街更深处。
白日的鬼街,比夜晚多了几分活气,却也更加清晰地展现出它的混乱与挣扎。
它是贫穷与纷扰的。
低矮的棚屋挤挤挨挨,污水横流,空气中混杂着各种奇怪的气味——金属熔炼的焦糊、皮革鞣制的腥臊、草药熬煮的清苦、劣质陶土烧制的土腥……还有各种各样难以名状的手作材料的气息。
然而,在这片混乱之下,这次永宁那变得异常敏锐的感知力,却捕捉到了一股股虽然微弱、却极其纯粹而专注的“气”。
她忍着痛,缓缓走出小院,融入鬼街嘈杂的人流。
她的观察不再像之前一样流于表面。
她看到一家极其狭窄的铺面里,一位老匠人正全神贯注地捶打着一片薄如蝉翼的金箔,他的呼吸韵律、捶打的节奏,竟隐隐与炉火的升腾同步,金气在极致的专注下被驯服、延展。
她看到另一个阴暗的角落里,一个盲眼的老妇正在用手指感知着各种晒干的草药,她的指尖划过草叶的瞬间,似乎有极其微弱的生命精气被她引导、分辨。木气在她周围温和地盘旋。
她看到一个壮硕的汉子,沉默地拉着风箱,炉膛里并非凡火,而是一种泛着青光的特殊火焰,灼烧着一块奇异的矿石,水汽与火气以一种狂暴却又被强行约束的方式交织。
她看到有人正在雕刻着极其复杂的玉器纹路,每一笔都凝聚着心神,土石的厚重与精神的纤细奇妙融合。还有人正在调制某种色彩诡异的染料,用的似乎是某种生物的血液和矿物粉末,水火既济,却又带着一丝阴邪之气。
这是真正的百家工坊。
这里不仅仅是易器的产地销售地,更是殷都底层一个隐匿的、汇集了各家手工艺能人的地方。
这些匠人,或许他们自己都未曾清晰地意识到,他们的技艺早已超越了单纯的“手艺”,而是在经年累月的极致专注中,无意间触摸到了各自领域所对应的“五行之气”的运行规则。金木水火土,五行之力并非平均分布,而是在不同的作坊、不同的匠人手中,呈现出一种原始、粗糙、却无比纯粹和强大的凝聚状态。
所以他们所做的器物,能被贞人氏族看上也不无道理。
这里的人虽然缺乏系统的修炼法门,缺乏将这股力量升华或转化的知识,更被上层贞人集团垄断了“巫”的真意,只能困守于此,挣扎求存。但他们所凝聚的“气”,却是真实不虚的。
而这片鬼街的地势……
永宁忍着剧痛,缓缓登上附近一处地势稍高的废堆,极目远眺,从规则视角而下,能量的流动比之前的物质形态更清晰。
鬼街位于殷都的……坤位,坤为地,主承载、收纳、隐藏。这里的地脉之气厚重却沉滞,如同一个天然的沼泽或淤泥池,能很好地吸收、消化、掩盖各种杂乱的气息和能量波动。
这或许也是为什么这么多拥有“特殊”手艺的匠人能在此隐匿生存的原因之一——他们的“气”被这片土地的特性一定程度上吸收了,不易被外界察觉。
但同时,沉滞之气也限制了发展,使得这里的能量如同死水,难以活化和提升。
永宁的脑中,那属于现代会计师的逻辑思维和属于规则视角的感知力开始疯狂结合、运算。
五行……能量……地脉……
一个模糊的计划开始在她心中成形。
这里,对她而言,不再是简单的藏身之所,而是一个巨大的、未被开发的、充满了原始能量材料的宝库。
一个绝佳的基地。
她退回小院,首先利用元争可能留下的线索,寻找自救之法。她仔细翻查,果然在墙角一块松动的砖石后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用油布包裹的暗格。里面并非什么神功秘籍,而是几页元争留下的、关于周原某种古老“凝心咒”和“草木生机引导术”的残缺竹简,还有一些晒干的、气息异常的草药。
笔记残缺,草药陌生,但她结合规则视角和现代思维,开始大胆尝试。她以“凝心咒”稳定被魂钉冲击的心神,虽然无法驱除,却能勉强固守灵台不散。
她又尝试引导那几种草药中微弱的生机之力,配合鬼街那家盲眼老妇铺子里买来的最普通的疗伤草药,以外敷内服的方式,艰难地对抗着魂钉的侵蚀和身体的虚弱。
过程极其痛苦且收效缓慢,但至少,那生命力不断流失的趋势,被勉强遏制住了。她就像一株在严寒裂缝中艰难存活的毒草,顽强地汲取着任何一点可能活下去的养分。
在疗伤的间隙,她如同幽灵般在鬼街穿梭观察。她不与任何人深交,却用她独特的方式收集信息。她帮那个捶打金箔的老匠人计算了一下不同厚度金箔的最佳材料利用率,用最简洁的数学模型让他目瞪口呆,省下了不少材料。她帮那个调制染料的匠人调整了一下几种矿物粉末的比例,让色彩更加稳定鲜艳,损耗降低。
她用最实际的、能带来“利益”的方式,悄无声息地渗透进去,换取一些零碎的信息、一些微不足道的帮助、或者仅仅是让他们习惯她的存在。她听得懂他们对贞人集团的畏惧和怨恨,对生活艰难的抱怨,对某些特殊材料的需求。
她开始在心里默默地为鬼街“记账”。 李家金铺,金气纯粹,但炉火效率低下,燃料浪费三成,可改进。 张家草药铺,能感知草木精气,但处理手法粗糙,药效流失严重,且有隐疾需某味稀缺药材。 赵家窑厂,土气旺盛,但烧制温度控制不稳,成品率低,需更精准的测温方法。 王家制皮,水性处理尚可,但去腥臊的药剂配方有误,反生邪秽之气,影响品质和健康。 还有那家拥有奇异青火的匠铺,似乎急需某种能稳定火焰、提升熔炼温度的稀有矿石……
每一个工坊,每一个匠人,他们的优点、缺点、需求、困境……都变成了她脑海中一张不断完善的、错综复杂的“资产负债表”和“现金流量表”。
她清楚地知道他们的独特技艺、凝聚的五行气,这是他们的“资产”、他们的“负债”是技术缺陷、资源匮乏、被压迫的地、他们的“现金流”是微薄的收入、迫切的需求。
而她,是最懂得如何优化这份报表的人。
除此之外, 她还要参加那该死的贞人大考。
那些王室贵族不是视贞人名衔为荣耀和特权吗?不是垄断知识,高高在上吗?
她就要用他们最看重的方式,狠狠地打他们的脸!
用一个他们眼中的“祭品”、“异类”,用他们无法理解的知识体系,正面击溃他们精心培养的子弟,夺走他们珍视的资格!
这比单纯的破坏和暗杀,更能摧毁他们的骄傲和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