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推演终觉浅。
永宁深知,她急需真实的案例来验证和磨砺,她出不去,目标自然是看守她的虎贲军士兵。
她开始主动与他们攀谈。
起初,守卫们对这个“囚徒”充满戒备。
她便从最无关紧要、又最能引起共鸣的话题入手。
“这位卫士,吾看尔眉间隐有愁绪,可是家中老母身体微恙?若不介意,吾为尔起一卦,看看吉凶?”
她语气诚恳,眼神清澈,毫无威胁感。
一个年轻的守卫犹豫了一下,想到家中卧病的母亲,点了点头。
永宁用身边能找到的最简陋材料,几根枯草杆,代替蓍草,郑重地按仪轨,她强行记住的简化版操作。三变得爻,得了一个地风升卦?,九二爻动。
她结合卦象坤土在上,巽风在下,有上升、通达之象、以及守卫描述的其母症状脾胃不和,分析道:“此卦主通达顺利。令堂之疾,关键在脾胃调养,心气郁结亦有影响。用禴,禴为薄祭,意指心诚则灵,不必大费周章。建议寻些温和健脾的山药、茯苓,更重要的是,壮士多回家陪伴,宽慰其心,心气顺了,脾胃自和。近期当有转机,无大碍。”
她刻意说得通俗易懂,避免玄奥术语。
几天后,那守卫换岗时,眼中带着一丝激动和难以置信,低声对永宁说:“谢……谢谢!阿母喝了药,心情好了些,能吃点东西了!”
虽然可能只是安慰剂效应或病情自然转归,但这“灵验”的消息在守卫中悄悄传开。
永宁的“业务”逐渐打开。
有人问丢失的铜刀能否找到,她起卦得山火贲?,六四爻动。她解读,物品未失,可能被白色或高大的东西遮挡,在东南方高处寻找。后来果然在粮仓的白麻布堆下找到。
有人问远行是否顺利,她观其气色结合微末的相术,又起卦得水山蹇?,直接建议:“卦象艰难,行路有阻,尤其注意东北方向水路。若非要事,暂缓为宜,若必行,备好舟楫,避开险滩。”
那人后来听从,避过了一场山洪。
甚至有人壮着胆子问姻缘,她结合对方的干支纪年和卦象,给出中肯建议,如“良缘在秋后”“需主动破冰”等。
这些“小打小闹”的卦,虽然远不能与国之大事的卜筮相比,却让她积累了宝贵的实操经验。
验证了她用逻辑和规则模型解读卦象的可行性,锻炼了她快速起卦、现场应变的能力,让她对不同人的气运、心态有了更细微的感知。
最重要的是,她赢得了部分底层守卫的微妙信任和好感。
这些粗豪的军汉,或许不懂大道理,但他们认“灵验”,认谁对他们好。
永宁无意中,在这些看守者心中埋下了一丝善意的种子。
然而,这种“刷经验”的方式,终究杯水车薪。
面对占瑶那种浸淫贞人术数数十载、经验老辣、资源无数的对手,永宁深知自己的积累还远远不够!
这天黄昏,她照例为一名轮值的守卫卜算明日值守的吉凶,得了个平平的卦象。
算完,她习惯性地扫视了一下四周。
心中忽然一动——今日守卫的人数,似乎比往常少了一些?
而且,剩下守卫的神情间,似乎也少了几分往日的肃杀紧绷,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松懈和……八卦的兴奋?
“今日……似乎有些不同?”
她状似无意地问那刚算完卦的守卫。
这守卫姓吴,家中老母病愈后,对永宁态度最为和善。
吴守卫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脸上带着一丝平民对贵族秘辛的猎奇感:“嘿,贞人还不知道吧?宫里出大事了!热闹着呢!”
永宁心中一凛,面上不动声色:“哦?是何大事?能让诸位都松懈了些?”
“嘿嘿……”吴守卫咧嘴一笑:“是宫中那位……司贞大人……占瑶大人!听说……要大婚了!”
什么!
永宁一惊。
占瑶大婚?!在这个节骨眼上?!商王昏迷,太子之争如火如荼,贞人大考在即……占瑶要结婚?和九王子?
是西宫那边发生了什么吗?为什么如此着急?难道是……政治联姻增加强力外援?
永宁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只是好奇:“司贞大人……大婚?这……倒是稀罕事。不知是哪位贵人如此有幸?”
吴守卫没听出来,反而更来劲了,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分享秘密的兴奋:“也不是啥贵人!说出来吓人一跳!是跟……跟陆氏那……排行第六……叫陆亚的!”
陆亚?!
永宁如遭雷击!整个人瞬间僵在原地!
大脑一片空白!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大王明明已经给她和陆亚赐婚了!
王命犹在!
虽然她身份不高,但御赐的婚约,岂是儿戏?占瑶也是和九王子有婚约的,大王虽如今身体抱恙,但也不能这些使王命不顾,这等于打大王的脸!
而且……陆亚……他明明还重伤昏迷着!
她最后一次见他,是在地牢里,他被士兵像拖死狗一样拖走,生死不明!
他怎么可能同意?
占瑶要一个昏迷不醒的人做什么?!
电光火石间,无数念头在永宁脑中疯狂碰撞。
阴谋!
这绝对是占瑶针对她的又一场巨大阴谋!
利用陆亚!控制陆亚!甚至……折磨陆亚!
来报复她!来刺激她!来逼她在贞人大考前自乱阵脚!
或者……是想用这种方式,彻底斩断她和陆氏可能存在的联系?将陆氏也绑上她的战车?
永宁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剧痛让她保持着一丝清明。她看着吴守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陆亚?他不是……伤得很重吗?而且,大王曾……”
“嘘——!”
吴守卫吓得脸色都变了,赶紧摆手:“贞人慎言!这话可不能乱说!大王多日未上朝,如今宫里……是贵妃娘娘说了算!听说……是贵妃娘娘‘怜惜’陆亚那小子一片痴心,又‘体恤’他重伤未愈需要照顾,司贞大人又占卜得出,婚礼能让大王好转……这……呃,反正就是……至于之前的……”
吴守卫撇撇嘴,做了个“你懂的”表情:“还不是贵妃娘娘一句话的事?”
一片痴心?
永宁心中冷笑,冰寒刺骨。
陆亚……那个屡次不安却一次次挡在她身前的少年,那个在占氏伴她左右,给她送饭的少年,那个在陆氏地洞同她一起挺过来的少年,那个在禁地里还用担忧目光追随她的少年……
他现在怎么样了?他们是把他当作傀儡?还是当作泄愤的工具?
心中的愤怒、担忧和一种被彻底侵犯的痛楚,如同岩浆般在她胸中奔涌!
她不能坐视不管!
占理已经因她而死,她不能让陆亚再因为她,落入魔掌!
“吴兄……”
永宁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多谢告知。今日……就先算到这里吧。”
吴守卫看着永宁瞬间变得冰冷肃杀的眼神,莫名地感到一阵寒意,讷讷地点点头,退了出去。
宫室的门被关上,隔绝了最后一丝光线。
永宁独自站在昏暗之中,眼神却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的寒星。
龟甲传承在灵魂深处微微震动,“唯人心可改”的血字仿佛在眼前灼烧。
贞人大考很重要。
但陆亚,同样重要!
规则?束缚?她连天命都想改,岂能被这深宫囚笼所困?!
必须出去!
必须阻止这场荒诞而恶毒的谋划!
必须……救出陆亚!
她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刀刃,扫视着这间囚笼的每一个角落,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
守卫的换班规律、吴守卫等几个对她稍有好感的人、宫室的构造、姬己可能提供的有限帮助……所有信息碎片在她脑中飞速碰撞、组合。
一个大胆而危险的计划雏形,在绝望的黑暗中,悄然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