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星辉无声洒落,将整个庭院都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银霜。
永宁坐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眼神望着前方。巨大的失落感和一种沉甸甸的、名为“责任”的恐慌,像两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石板缝隙里倔强的苔藓,脑子里乱糟糟的,无数念头翻腾冲撞。
发财的狂喜早已被冰冷的现实浇得透心凉。
满院子的铜玉器、骨角牙雕,此刻在她眼中失去了所有诱人的光泽,变成了一堆沉重而无用的器物。它们换不回那个眼神锐利、偶尔别扭的陆亚,换不回那个背负着沉重过往、挣扎在失控边缘却依旧保有自我的灵魂。
她明明只是想救人。
她拼尽全力,赌上所有,甚至没有顾虑大胆尝试一切的不可能,结果呢?人是“救”回来了,却成了一副空壳了!
“都是我的错……”
她把脸深深埋进膝盖,肩膀微微颤抖,发出压抑的哽咽。不知道是因为紧绷的神经突然遇到了希望又突然经受到打击,还是对自己感到深深的无力。她觉得无比难过……如果她没有那么自以为是,如果她没有贸然尝试那个连她自己都没完全搞懂的易器,如果……可是没有如果。
陆亚可以没好,可以依旧被戾炁折磨,但那至少还是陆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干净得像一张白纸,眼神纯真得让她心慌,也让她无比愧疚。
这简直比彻底失败更让她难以承受。是她亲手抹去了陆亚,是她用那只自以为是的瓶子,把他洗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自责如同毒藤,疯狂滋长,啃噬着她。
不行!
不能这样!
一定有办法!
一定有办法让他好起来!
她猛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神却透着一股近乎偏执的疯狂。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
双手下意识地在身前摸索,仿佛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没有龟甲,没有蓍草,袖中的铜钱也不知道掉到了哪里,只有这满地的碎石和冰冷的尘埃。
但这难不倒她!
万物皆可为卦!
她闭上眼,摒弃杂念,将全部心神沉入那刚刚被“隐炁”浸润过的感知之中。庭院的气息在她“心眼”中变得清晰。
脚下大地的厚重承载为坤,头顶星空的浩瀚清冷为乾,院中的建筑和器物蕴含的岁月沉淀为艮,陆亚身上散发出的纯净却空茫的生命气息为巽,因为风无根,还有她自己心中翻腾的焦虑与不甘为离,因为她焦躁不安……
各种驳杂的“气”交织碰撞。
她随手抓起身边几块棱角分明、带着岁月侵蚀痕迹的小碎石。指尖微凉,意念灌注其中,仿佛它们不再是死物,而是承载天地信息的灵媒。
“以石为爻,以心为引。乾天坤地,定吾所疑!”
她心中默念,双手将几块碎石猛地向身前一抛!
碎石落地,发出清脆却带着几分沉闷的声响。
她紧张地看去。
只见几块碎石散落在地,形成一种极其散乱、毫无章法的状态。
其中一块棱角最尖锐的,深深扎入松软的泥土,只露出一个尖角,指向不明的方向。另一块圆润些的,滚到了陆亚的脚边,还有几块则零散地分布在周围,彼此间毫无呼应,更遑论组成清晰的卦象。
这……这算什么卦?
永宁愣住了。
卦象不明,散乱无章,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打散,又像是命运的轨迹本身就已支离破碎,无法窥测。
一股更加深沉的无力感瞬间抓住了她。这感觉,就像她拼尽全力想抓住一把流沙,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从指缝中无情溜走,徒留掌心一片空茫。
这混乱的卦象……都是早已写定的命数?
挣扎亦是徒劳?
就在这绝望的念头如同寒冰般即将冻结她所有心念时,那个沉稳的脚步声再次自身后响起。
男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旁,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他深邃的目光扫过地上那散乱如星、毫无头绪的石块,又落在永宁那写满绝望与不甘的脸上,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不远处那个在星辉下安静坐着、眼神空茫地望着虚空的少年。
“卦象散乱,如坠迷雾,是也不是?”
男人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轻易地刺破了永宁心中的冰层。
永宁抬头看向他,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冀,用力点头,声音带着哽咽的沙哑:“是…散乱不堪,什么都看不清……夫子,卦象说……说万般皆是命!难道……难道陆亚他……”
“命?”
男人打断她,嘴角勾起一个极淡、却充满力量感的弧度,那弧度甚至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嘲讽,不是对永宁,而是对那看似不可违逆的“天命”。
“若万事万物皆由命定,那人活着,与草木土石何异?与那随波逐流的浮萍何异?”
他向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几乎挡住了永宁头顶的星光,带来一种沉甸甸的压迫感,却也蕴含着一种奇异的支撑力。
他低头,目光如炬,紧紧锁住永宁的双眼,一字一句,清晰而有力
“尔记住!卦象所示,是‘势’,是‘路’,是‘果’之预兆,却绝非不可更改的‘定数’!这散乱之卦,亦可解作——前路混沌,生机未绝!”
“生机?”
永宁茫然地重复着。
“不错!生机!”
男人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却依旧百折不挠的傲然,了:“人立于天地之间,自洪荒蒙昧一路走来,何曾真正顺服过所谓‘天命’?燧人氏钻木取火,点亮黑暗,是顺命还是抗命?大禹导洪入海,平定泽国,是顺命还是抗命?上古先贤,观天象,察地脉,制器物,定人伦,哪一步不是在混沌中劈开生路,在绝境中夺那一线生机?!”
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在永宁死寂的心湖中炸开!
那“万般皆是命”的冰冷枷锁,仿佛被这充满力量的话语生生震碎!
“天道无情,以万物为刍狗。然,人道有情,亦有力!这‘力’,便是抗争之心,是求索之志,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毅!是于绝境之中,窥见那‘遁去之一’的慧眼!”
男人的眼神变得无比锐利,仿佛能刺破这沉沉夜幕:“若这卦象示尔前路混沌,生机渺茫,那尔更要睁大眼睛,于这混沌之中,找到那唯一可以撬动命运的支点!而不是坐在这里,哀叹命数!”
他猛地抬手,一件东西被精准地抛向永宁怀中。
永宁下意识地接住。
入手微沉,带着一种历经岁月的温凉。
那是一捆小巧的竹简,被坚韧的皮绳仔细地捆扎成一个紧凑的圆柱。竹片颜色深沉,边缘圆润光滑,显然被主人摩挲过无数次。
“此物予尔。”
男人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其中或有尔所需之‘支点’。能参悟多少,能走出多远,全在尔自身。记住,路是人走出来的,生机是人争出来的!”
话音未落,男人的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烟雾,在永宁眼前迅速变淡、模糊,最终彻底融入浓重的夜色与星光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那铿锵的话语还在庭院中隐隐回荡。
永宁紧紧抱着怀里的竹简,如同溺水之人抱住唯一的浮木。
男人那番关于“抗争”与“生机”的话语,如同炽热的火种,重新点燃了她心中几乎熄灭的火焰。
对!不能认命!只要人在,就还有希望!
这竹简……就是那“遁去之一”的线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