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
然后,永宁就听到自己鬼使神差地回的答:“需再想想。”
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得不像她本人。
男人似乎对她的犹豫毫不意外。
他深邃的目光在永宁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仿佛带着重量,让她几乎有些承受不住。
然后,他微微颔首,语气依旧平淡,却透着一股掌控一切的笃定:“自然。尔有思虑之权。只是……”
他话锋一转,目光似乎穿透了一切,投向了王宫的方向:“大王大限将至,留给尔的时日,怕是不多了。”
商王快死了?!
永宁心头剧震。
西宫深处那场血腥诡异的心祭画面瞬间浮现在眼前。
她就知道!
那心祭邪术的反噬,商王怎么会安然无恙?
如果商王这个最大的老板没了,她的下场会如何?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她不敢细想。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探入自己随身的衣袖中,手指触碰到冰冷坚硬的颅骨和一堆粗糙的甲片。
这些都是她从东宫密室里带出来的,那个骷髅头以及散落在祭坛周围、刻满了卜辞的骨甲龟片。
她将它们一股脑儿地掏了出来,捧在手中,像是捧着一份沉重的、来自地狱的证物。
“这些……”
她抬起头,看向眼前的男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些是从王宫……带出来的。”
她是想说她这些东西全都送他了,学占的事往后再说,先让她出去吧。
男人的目光被吸引过去,他的视线掠过那些零散的甲片,最终,牢牢地钉在了她手中那枚颜色最深、边缘最为圆润光滑的龟甲上。
永宁也顺势看着手中的甲片,正是当初被含在那个骷髅头口中的那一枚
男人瞳孔一震,俊美无俦的脸上,所有的平静、从容、深邃,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冰面,骤然碎裂!
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死死盯着那枚龟甲,瞳孔深处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情绪——是难以置信的震惊?
是痛彻骨髓的悲伤?
还是某种被漫长岁月尘封、此刻骤然破土而出的巨大绝望?
他猛地伸出手,指尖带着难以抑制的微颤,小心翼翼地,如同触碰一件失而复得却又脆弱无比的圣物,轻轻地、极其缓慢地,抚上了那枚冰冷的龟甲。
他的指腹摩挲着甲片上那些模糊不清的刻痕,动作温柔得近乎悲怆。
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从他深邃的眼眶中滑落,砸在他深青色的衣袍上,迅速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无声的泪水顺着他轮廓分明的脸颊滑下,滴落在衣襟,滴落在他触碰龟甲的手背上。
“天意……”
男人低低地吐出两个字,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砾磨过,带着一种被命运车轮碾过的、近乎虚无的疲惫和苍凉:“……如此弄人。”
“天意?”
永宁不明所以,手缩了一下。
“天意”这两个字像带着某种奇异的回响,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强烈的眩晕感毫无征兆地袭来,眼前的景象猛地扭曲、晃动。
她用力甩头,试图驱散这不适。
然而就在这短暂的一晃神间,眼前的男人面容似乎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
深刻的岁月痕迹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悄然抹去,眉宇间的沧桑疲惫瞬间褪尽,显露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年轻与锐气。那双深邃的黑眸里,不再是看透世事的沉静,而是燃烧着某种炽热明亮的、足以穿透时光的光芒。
他的轮廓,他的神情,刹那间变得无比清晰真实,仿佛曾在某个久远的深处惊鸿一瞥……
怎么又产生幻觉了!
永宁急忙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前依旧是那张写满无尽悲凉的成熟面容。
方才那瞬间的幻象,仿佛真的只是换错频道的巧合。
她再看向眼前的男人……
他究竟是谁!
……
就在这时,她体内的毒又突然发作了。
血腥涌上喉头,她再次感觉头晕目眩,脚下发软。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重新直直地看向眼前这个在哭的男人。
“要答应,也行。”
她听见自己说。
“但吾身中剧毒,早已深入骨髓。若不解开这催命的枷锁,纵然天赋再好,学了通天彻地的本事,也不过是镜花水月,竹篮打水。一具尸体,对尔又有何用?”
她是实话实说。
答应占阮的事她已经做的差不多了,为了解毒,她不得不依靠靠商王这棵大树和贞人氏族的庞大势力,不然她何必辗转数次挣扎陷在这漩涡中。
男人的目光倏然一凝,眼中浓烈的悲伤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视的锐利,仿佛两道无形的冰锥,瞬间刺向永宁。
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伸出了手。
他的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指甲修剪得极其干净,皮肤下隐隐可见青色的血管。
这只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径直探向永宁垂在身侧的手腕。
永宁的身体瞬间绷紧,几乎是本能地想要抽回手。然而那只手的速度快得超乎想象,指尖带着一种微凉的触感,已经精准地搭在了她腕间。
那微凉的感觉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穿透力,直透肌肤。
周围顿时安静了,只剩下风吹过废墟的呜咽。
男人垂着眼睑,遮住了那双深潭般的眼眸,他的神情专注得令人窒息。
永宁大气也不敢出,只能安静地等待他把脉的结果。
初始,男人的眉间是一片山雨欲来的凝重。
他指尖下的脉搏,微弱、滞涩,带着一种被沉重阴霾长久笼罩的死气,每一次搏动都像是在泥沼中艰难跋涉。这是剧毒蚀骨、生机枯竭的典型脉象,沉重得如同预兆着即将到来的死亡。他的指尖微微收紧,力道传递着一种无声的沉重。
仅仅过了几个呼吸,他紧蹙的眉心极其细微地跳动了一下。一丝纯粹的错愕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沉静如水的面容上漾开浅浅的涟漪。他搭在永宁腕上的指尖极其轻微地调整了一下角度,仿佛在捕捉某种极其微弱、几乎被死气完全掩盖的奇异波动。
那感觉……像深埋于冰冷灰烬之下,一缕顽强到不可思议的、极其微弱的火星?不,不仅仅是顽强……那脉象深处,似乎还缠绕着一种极其隐晦、几乎难以察觉的……熟悉?
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