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米尔高原的寒风如刀,削过裸露的灰色岩脊。呼衍折勒马悬崖边缘,皮袍下摆在狂风中猎猎作响。他眯眼望着脚下云海——那里曾是他的牧场,如今却插满了天汉城的界碑。
“将军在看什么?”身后传来沙哑的声音,如同碎石摩擦。
呼衍折没有回头,从怀中掏出一支短箭。箭杆上刻着匈奴狼图腾,箭头却已生锈。“在看我的祖辈纵马的地方。”他拇指摩挲着锈迹,“现在那些汉人,在那里架起会转的轮子,让水自己往高处流。”
山中老人阿拉辛无声地走近。这个波斯人披着朴素的羊毛斗篷,指尖挂着一串黑曜石念珠。若不是那双鹰隼般的眼睛,他看起来就像个苦行僧。
“水往高处流?”阿拉辛轻笑,“这违背了神的法则。”
“他们还有很多违背法则的东西。”呼衍折终于转身,从皮囊中取出一块焦黑的金属片,“这是他们工坊的残骸。能自己转动的铁器,比十个奴隶还快。”
阿拉辛接过金属片,指尖在精密的齿轮纹路上划过。他沉默良久,突然将念珠狠狠攥紧:“一百年前,我的先祖在尼沙普尔建立‘智慧之家’。我们观测星辰,研究万物之理。然后敌人来了,把图书馆烧了三个月。”
呼衍折注意到老人手背暴起的青筋。
“现在这些汉人,”阿拉辛的声音变得冰冷,“他们不是在传播知识,是在制造新的神灵。用会发光的铁棍,用会自己跑的水车——这是在亵渎!”
两人走进山洞时,呼衍折的随从都被留在外面。洞壁上刻着模糊的星图,中央石桌上摊着一幅丝路地图。
“博望侯张骞,”阿拉辛点燃油灯,“他正在疏勒。带着那份‘世界地图’,要打通去大秦的路。”
呼衍折冷笑:“打通之后呢?让更多汉人带着他们的邪术过来?”
“比那更糟。”阿拉辛的手指划过地图,“他在联合各国。答应教他们造纸、造水车、造能看千里的镜子。已经有三十二个部落动摇了。”
呼衍折突然暴怒,一拳砸在石桌上:“我的祖父跟着郅支单于打过康居!那时西域各国听见匈奴的马蹄声就会发抖!现在呢?他们为了一架水车就背叛长生天!”
他喘着粗气,从怀中掏出一个绣着狼图腾的破旧护身符:“我女儿去年病了,部落的萨满救不了。是那个汉人女医,用几片白色的‘仙药’治好了她。”他的声音突然低沉,“现在部落里的年轻人,都在传说汉人的医术是神迹。”
阿拉辛理解这种痛苦。他记得自己年轻时在巴格达求学,亲眼看见王朝的智慧如何在铁蹄下化为灰烬。如今,另一种文明正以更狡猾的方式席卷而来——不是用刀剑,而是用让人无法拒绝的“好东西”。
“杀了张骞不难。”阿拉辛说,“我的‘菲达伊’(敢死队)可以让他看起来像意外。但之后呢?”
呼衍折走到洞口,望着云层下若隐若现的绿洲。那里有他曾经的冬牧场,现在立着天汉城的贸易站。他能想象里面的场景:汉人工匠在教当地人打造农具,医师在发放草药,甚至还有人在用奇怪的符号教孩子认字。
“他们不是在征服,”匈奴首领喃喃自语,“他们是在……替换。就像温水煮青蛙,等我们发觉时,已经忘了怎么在马背上生活了。”
阿拉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你说得对。所以我不要张骞的命,我要他的地图,还有他脑子里那些通往西方的路线。”
两人相视而笑,那是两只老狐狸彼此心照不宣的笑。
“具体计划?”呼衍折轻声问。
阿拉辛从石柜中取出一卷古旧的羊皮纸:“这是希腊人画的西域图,错误百出。我们让张骞‘意外’身亡,然后派人冒充他的使团,带着错误的地图继续西行。”
呼衍折眼中闪过精光:“把汉人引向绝路?比如那片死亡沙漠?”
“或者引向帕提亚的重兵要塞。”阿拉辛微笑,“让东方与西方互相消耗。届时……”
“届时,”呼衍折接话,“我们在中亚建立自己的帝国。不学汉人那些奇技淫巧,但要学会他们的炼铁术和医术。用匈奴的铁骑,加上你的‘菲达伊’。”
洞外突然传来鹰啸。阿拉辛吹了声口哨,一只猎鹰落在他的皮手套上。他喂了鹰一块肉干,动作熟练而温柔,与刚才谈论杀人时的冷酷判若两人。
“你知道吗,”老人突然说,“我年轻时在大马士革学医。能够分辨三百种草药,知道放血治疗的二十七种方法。”
呼衍折挑眉:“那你为什么……”
“为什么成了‘山中老人’?”阿拉辛苦笑,“因为医生只能救一个人,而权力可以救一个文明。”
他走到洞壁前,抚摸着星图中代表木星的刻痕:“这些汉人带来的不只是技术,是一整套看待世界的方式。如果我们不抵抗,五十年后,我们的子孙会以为世界本来就是他们说的那个样子。”
呼衍折默默点头。他想起女儿现在经常哼唱的汉人小调,那是从天汉城学堂里学来的。
“下个月朔日,”匈奴首领系紧皮袍,“张骞会经过葱岭古道。那里山势险要,常有雪崩。”
阿拉辛从怀中取出一个小银瓶:“用这个。只需一滴,马就会发狂。比雪崩更可靠。”
两人击掌为誓,指甲里都带着积年的污垢——一个是流亡部落的首领,一个是失去家园的学者,在帕米尔的寒风中结成了最不可能的同盟。
当呼衍折骑马离去时,阿拉辛站在悬崖边,念珠在指间快速转动。他在心中默祷:
“真神原谅,我今日的罪行,皆是为了保住信仰的火种。”
远方的天汉城在暮色中亮起灯火,那人工的光明,此刻看来格外刺眼。
撒马尔罕旧城,地下甬道
林小山像壁虎般贴在潮湿的墙壁上,双节棍别在腰后,屏息凝神。他跟踪玄机三天,终于发现这个隐藏在废弃染坊下的秘密入口。下方传来机括转动的细微声响,还有孩童背诵《墨经》的稚嫩嗓音:“城上百步一楼,楼四植……”
“乖乖,”他暗自咂舌,“这帮人把地下挖成了堡垒。”
苏文玉带着团队正式拜访时,墨家据点已人去楼空,只留一座机关大厅。玄机的师父——墨衡,一位须发皆白却目光如电的老者,坐在厅中水钟旁。
“秦焚百家,独尊法术。汉承秦制,外儒内法。”墨衡声音平静,却带着千年积怨,“官府之言,墨家不信。”
他袖袍一挥,三道石门隆隆落下:
“破此三关,再谈合作。”
巨石闸门悬于头顶,仅靠一根纤细铜杆支撑。牛全掏出炭笔计算:“杠杆原理?不对,这支点会滑动……”
他尝试用现代力学解释,却被墨衡打断:“小子,你只知力之大小,不知势之流转。”老者指向铜杆上的云纹,“此非死物,乃活枢。”
林小山突然眼睛一亮,抽出双节棍:“我懂了!”他将棍身拧成特定角度,轻轻顶住铜杆某处凹槽。“咔哒”一声,闸门缓缓升起——原来需要同时施加压力与扭力。
地面布满流沙陷坑,唯有九块浮板可通行。霍去病提戟欲跃,被程真拦住:“将军且慢。”
她链子斧甩出,缠住远处梁柱,借力如蝶舞般掠过浮板。每落一处,浮板便下沉三寸,恰好触发机关露出下一块踏板。
“妙!”墨衡难得赞叹,“以柔克刚,方是墨守真意。”
最后一道石门前,竖着七面铜镜组成的光阵。霍去病观察片刻,钨龙戟猛然刺向主镜:“虚张声势!”
“不可!”苏文玉惊呼未落,戟尖已触及镜面。
“哗——”
机关触发,顶棚墨汁倾泻而下,将冠军侯浇成黑人。墨汁居然还带着松烟清香。
墨衡冷笑:“将军勇武,可破万军,难防暗矢。”
众人束手无策时,牛全突然盯着墨汁在地面的流向发呆。
“等等……这不是惩罚。”他激动地掏出炭笔,就着墨汁在地上画起示意图,“你们看!墨迹流向正好揭示了镜阵的光路折射规律!”
他边画边解释:“用凹面镜聚光可生火,用凸面镜散光可惑敌。这些镜子不是障碍,是钥匙!”
墨衡原本淡漠的眼神渐渐亮起。当看到牛全画出光线在镜阵中曲折穿行的完整路径时,他胡须微颤:
“两千年了……竟还有人懂《墨经·光学》真义。”
林小山凑到霍去病身边,憋着笑低语:“将军,您这造型挺别致啊。”
霍去病抹了把脸,墨汁却越抹越匀。他无奈道:“此墨质地细腻,应是上品松烟。”
这话反倒让墨衡露出些许笑意:“将军识货。此墨配方得自秦代,可保百年不褪。”
程真悄悄对苏文玉说:“看来我们要有个黑脸将军了。”
第三道石门缓缓开启,露出后面真正的墨家圣地——满墙的机关图谱,以及一座根据星辰运转的精密仪象。
墨衡郑重取出三支青铜令箭交给苏文玉:
“既然诸位已证智慧,老朽直言——你们要对付的,可是盘踞鹰巢山的‘暗影之徒’?其首领‘山中老人’,善用迷药与幻术,三十年来无人能近其身。”
他指向墙上西域全图,某个雪山标记处闪着幽光:
“他们的刺客,服药后不畏伤痛,形同鬼魅。而要破此局……”
墨衡目光扫过牛全画的光学示意图,又看向霍去病脸上的墨迹:
“需用墨家机关配诸位奇术,以光破影,以正破邪。”
地厅微微震动,新一轮的危机正在逼近。而这一次,他们终于不再是孤军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