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南郊,官道。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刚刚歇息,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和一种令人不安的、过于清新的气息。泥泞的道路上,车辙凌乱深陷,如同被巨兽蹂躏过。然而,最刺目的并非泥泞,而是那大片大片尚未被雨水完全冲刷干净的暗红——血迹!粘稠、发黑,混杂在黄泥里,散发出浓烈的铁锈腥气,令人作呕。
几辆装饰华贵、却已支离破碎的马车歪斜在路中央和两侧沟渠里。车厢上代表皇家贡品的明黄绸缎封条被撕得粉碎,沾满泥污。精美的紫檀木箱或被暴力劈开,或滚落在地,里面空空如也,只残留着些许丝绸的碎片、瓷器的粉末、名贵药材的残渣,以及…满地滚落、沾满血污却依旧晶莹饱满的岭南荔枝。负责押运的数十名禁军精锐,连同车夫、杂役,横七竖八地倒伏在泥水中。死状凄惨,或被利刃穿心,或被重器砸碎头颅,或被劲弩射成刺猬。雨水混合着血水,在低洼处汇成一片片暗红的水洼。几只被血腥吸引来的乌鸦,在远处光秃秃的树枝上发出沙哑的啼叫,更添几分死寂。
开封府的人马赶到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修罗地狱般的景象。包拯面沉似水,绛红官袍的下摆被泥水浸透,靴子深深陷入泥泞。他蹲下身,用一块素白手帕,小心地拈起一枚滚落在血泊边缘、沾着几点暗红的荔枝。果肉饱满,贡品无疑。他环顾四周,浓眉紧锁。劫匪下手狠辣利落,现场除了搏斗痕迹和车辙,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这绝非寻常山贼所为!
“大人!这里!”王朝的声音带着一丝惊疑,从不远处一辆翻倒的马车残骸旁传来。
包拯快步走去。只见王朝半跪在泥水中,手中举着一块沾满血污和泥浆的三角形金属碎片。他用衣袖小心擦拭,碎片露出暗沉的光泽和清晰的边缘纹路——那赫然是半块开封府捕快的制式腰牌!断裂的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巨力硬生生扯断!更令人心头发冷的是,这令牌碎片,正死死嵌在一名禁军军官胸前致命的刀口里!仿佛是在杀死对方后,故意塞进去的!
“栽赃!”马汉在一旁看得目眦欲裂,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好狠毒的手段!”
公孙策蹲在尸体旁,仔细检查着伤口和那令牌碎片,指尖拂过冰冷的金属边缘,眼神锐利如刀:“伤口由下而上,深且窄,是军中制式横刀或类似利刃所致。力道刚猛,绝非普通捕快所能为。令牌嵌入位置刁钻,恰好卡在肋骨之间…是死后插入。”他抬起头,看向包拯,声音冰冷,“手法老辣,刻意模仿,却画蛇添足。意在…构陷!”
包拯捏着那枚染血的荔枝,指尖冰凉。令牌碎片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他心上。青龙堂、九阴邪阵的阴云尚未驱散,这泼天的脏水又兜头浇下!他仿佛看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从黑暗深处急速收紧,目标直指开封府!
翌日,紫宸殿早朝。金碧辉煌的殿宇,气氛却凝重如铅。龙涎香的气息压不住那股无形的硝烟味。
仁宗皇帝端坐龙椅,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御案上,赫然摆放着那半块沾满泥污和暗红血迹的开封府令牌碎片!如同一个无声的、巨大的嘲讽。
兵部尚书捧着笏板,声音沉痛地奏报着贡品被劫、护卫全灭的惨状,细节详尽,字字惊心。当提及现场发现开封府令牌碎片时,殿内瞬间一片死寂!所有大臣的目光,如同无数根针,齐刷刷刺向肃立在武官班列前方的包拯!
“包卿!”仁宗的声音如同冰珠砸落,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浓浓的失望,“你作何解释?!朕的贡品,在你开封府辖地之内,被劫杀殆尽!护卫禁军,为国捐躯!现场竟留下你开封府的令牌!你…你还有何话说?!” 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
包拯出列,身形挺直如松,迎着满朝文武或惊疑、或幸灾乐祸、或冷漠的目光,声音沉凝如山:“陛下明鉴!此令牌碎片,确是开封府之物。然,此乃歹人刻意栽赃陷害!现场搏斗痕迹显示,凶徒所用乃军中利刃,手法狠辣,绝非开封府捕快所为!令牌嵌入死者伤口,更是死后所为,此乃公孙先生亲自勘验所得!臣恳请陛下,给臣时间,彻查此案,揪出真凶,以正视听,以慰忠魂!”
“栽赃陷害?”一个尖细滑腻、如同毒蛇吐信的声音,慢悠悠地在死寂的大殿中响起。刘公公不知何时已悄然侍立在御阶之下,脸上挂着那万年不变的、谦卑到令人作呕的笑容。“包大人此言…未免牵强啊。”他微微躬身,面向皇帝,语气却字字诛心:
“陛下,开封府掌管京畿治安,权柄赫赫。令牌乃身份信物,何等紧要?岂能轻易遗落,更遑论…出现在此等惊天血案现场,还…还‘恰好’在死者伤口里?”他刻意加重了“恰好”二字,引得殿内一片低低的议论。
“包大人一句‘栽赃’,便将所有干系推脱得一干二净…那数百禁军将士的冤魂,谁来告慰?那被劫的贡品,又该向谁追索?”刘公公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悲天悯人的假象,目光却阴冷地扫过包拯,“依奴婢愚见,此案无论是否开封府中人直接所为,包大人身为府尹,御下不严、督察不力之责,恐难推卸!若再深究…是否有人…监守自盗,贼喊捉贼,亦未可知啊!” 最后一句,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出!将“监守自盗”的污水,毫不留情地泼向包拯!
“你!”包拯怒目圆睁,胸中气血翻涌!这阉狗,竟敢在朝堂之上如此污蔑构陷!
“刘公公慎言!”御史中丞范仲淹忍不住出列,厉声呵斥,“包大人清名,天下皆知!岂容你……”
“够了!”仁宗猛地一拍御案,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贡品被劫、禁军被杀,已是奇耻大辱!现场发现的令牌碎片,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他脸上!刘公公的话,如同毒液,精准地浇灌在他对开封府权柄过大、对包拯刚直不阿早已心存的那一丝丝忌惮上!他看向包拯的眼神,充满了失望和冰冷的压力。
“包拯!”皇帝的声音如同寒冰,“贡品被劫,护卫殉国,现场留有开封府令牌!铁证如山!朕不管你是御下不严,还是真有其事!给你七日!七日之内,追回贡品,缉拿真凶!若逾期不破…休怪朕…不讲情面!退朝!” 最后两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下,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之怒。他拂袖而起,看也不看僵立殿中的包拯,在刘公公低眉顺眼的搀扶下,转身离去。
满朝文武鸦雀无声,看向包拯的目光复杂各异。七日!追回被劫贡品,缉拿能全灭禁军精锐的悍匪?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更如同套在开封府脖子上的一道催命绞索!
包拯孤身立于空旷的大殿中央,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棂照在他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那半块染血的令牌碎片,仿佛有千钧之重,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前有青龙堂邪阵掳人、展昭身中奇毒未解,后有这泼天嫁祸、七日追命!两面悬刃,步步杀机!
开封府二堂,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惊堂木被包拯死死攥在手中,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七日!这期限如同一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大人,劫案现场已被破坏,线索稀少。贼人行事周密,显然是老手,且有内应!”王朝脸色凝重地汇报着初步勘察结果,“贡品众多,目标极大,但出城各门皆无大批可疑货物出入的记录,恐怕…早已化整为零,藏匿于城中某处!”
“青龙堂那边,欧真人行踪诡秘,赵六这条线又断了…”马汉声音低沉,“失踪案毫无进展,下一个符合‘九阴命格’的时辰就在五日后!展护卫他…”他担忧地看向内堂方向。
内堂。浓重的药味中混杂着一丝奇异的阴寒金属气。展昭盘膝坐于榻上,赤裸的上身精悍依旧,但右臂从肩头至手肘,那原本被玄阴紫炁砂压制、已褪去大半的乌黑色泽,此刻竟又隐隐浮现出狰狞的紫黑纹路,如同活物般在皮肤下微微蠕动!他脸色苍白,额头青筋隐现,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牙关紧咬,显然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公孙策正将新研磨的紫砂粉末,小心翼翼地涂抹在那些重新浮现的紫黑纹路上。粉末接触皮肤,发出细微的“滋滋”声,紫黑纹路的蔓延被暂时遏制,但展昭身体却猛地一颤,喉头滚动,一丝乌黑的血线从嘴角溢出!
“展大哥!”雨墨端着药碗的手一抖,汤药差点洒出,声音带着哭腔。
“无妨…”展昭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先生…那劫匪…可有线索?”他睁开眼,眼中布满血丝,却燃烧着不屈的火焰。贡品案如同一根毒刺,扎在所有开封府人的心上,更让他这个护卫统领如芒在背!
公孙策面色凝重,一边加快涂抹药粉的速度,一边沉声道:“贼人用的是军中制式横刀,手法狠辣,配合默契。现场还发现几枚特制的三棱透甲弩箭簇…这些都指向训练有素的军中悍卒或…某些蓄养死士的权贵之家。但最关键的,是那些贡品!尤其是那批岭南荔枝,极难保存!贼人劫掠后,必急于出手或转移!此物…或为突破口!”
荔枝!展昭眼中精光一闪!他猛地吸了一口气,不顾右臂经脉传来的撕裂般剧痛和丹田内力的滞涩,强行运转龙虎巨阳功!一股灼热却带着滞涩感的内息艰难地涌向四肢百骸,试图冲破蛊毒的冰封!皮肤下那些紫黑纹路受到刺激,瞬间如同毒蛇般疯狂扭动起来!
“噗!”展昭再也压制不住,猛地喷出一口带着冰碴般的乌黑淤血!整个人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脸色瞬间灰败下去!
“展昭!不可强运内力!”公孙策疾声厉喝,连忙按住他。
“咳…咳咳…”展昭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牵动着被阴寒毒素侵蚀的五脏六腑,带来刀绞般的剧痛。他抹去嘴角的血迹,眼神却异常执拗,如同受伤的孤狼:“先生…荔枝…不能等…七日…太短…青龙堂那边…”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暮色。时间,成了最残酷的敌人。自证清白的重担,追查邪阵的使命,如同两把烧红的铁钳,死死夹住了开封府的咽喉。而他这个昔日的利刃,此刻却被剧毒侵蚀,锋芒尽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