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牛山的雨季,缠绵得令人心烦。连日的阴雨不仅冲垮了新修的栈道,更带来了一场看不见的灾难。起初只是零星有人抱怨腹痛,很快,腹泻便如同瘟疫般在营地蔓延开来。茅房前排起了长队,呻吟声、抱怨声混杂在淅沥雨声中,往日生机勃勃的根据地,笼罩在一种病恹恹的愁云惨雾里。
程真捏着鼻子从气味刺鼻的医疗帐篷里出来,眉头紧锁。林小山正指挥一群同样脸色发青的战士加固被雨水泡软的工坊地基,脚步都有些虚浮。
“不是寻常痢疾。”程真将一块湿漉漉的、布满可疑黑点的苔藓递给林小山,“上游取水点发现的。姜太公说,这是‘腐沼瘴苔’,沾了申公豹妖法的脏东西,寻常汤药压不住。”
林小山凑近闻了闻,一股令人作呕的腥甜直冲脑门,他胃里一阵翻腾,强忍着道:“水源被污染了!申公豹这老狐狸,够阴的!”他看向营地中央那条变得浑浊湍急的溪流,那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水源。
这时,一个虚浮踉跄的身影扶着工坊的门框挪了出来,正是牛全。他原本圆润的脸颊凹陷下去,蜡黄一片,嘴唇干裂,走路像踩着棉花,短短几日,整个人瘦了一圈。
“林…林工…”牛全有气无力地唤了一声,声音嘶哑,“水…水有问题…”话没说完,他又捂着肚子,弓着腰,痛苦地朝茅房方向小跑而去,背影狼狈不堪。
看着牛全的背影,又看看营地中痛苦不堪的同伴,林小山眼中燃起两簇怒火。他猛地一拳砸在潮湿的木头柱子上:“不能坐以待毙!得想法子净水!”
接下来的三天,牛全成了营地最忙碌也最狼狈的人。他几乎睡在了工房里,与腹泻的虚弱顽强对抗。地上铺满了各种草图:竹筒、陶罐、木炭、细沙……他时而抱着肚子蹲在地上苦思冥想,时而又像打了鸡血一样跳起来翻找材料。工坊里弥漫着汗味、药味和一种奇特的焦糊味。他拆掉了几个废弃的蒸汽阀门,又征用了陈冰捣药用的石臼。
“你要把石臼拆了?!”陈冰看着自己心爱的药具被牛全暴力拆卸,心疼得直跺脚。
牛全头也不抬,额头上全是虚汗,手却异常稳定地用锉刀打磨着石臼内壁:“救人要紧!回头赔你十个!这石臼够厚实,内壁磨光滑了,正好当沉淀仓…”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打磨好的石臼固定在几根粗壮竹筒中央,竹筒内填满烧制好的木炭颗粒和洗净的细沙。
第三天傍晚,当夕阳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在泥泞的地面投下几缕微弱的光时,牛全终于摇摇晃晃地捧着一个结构古怪的装置走了出来。那装置主体是那个被改造的石臼,连接着几层串联的竹筒过滤器,最上方是一个利用废弃齿轮和杠杆原理驱动的、需要手摇的简易压水轮。
“成了!”牛全的声音嘶哑,却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蜡黄的脸上泛起病态的红晕,“快!快取上游的脏水来试试!”
程真和林小山立刻带人取来浑浊不堪、漂浮着黑色苔藓碎片的溪水,倒入石臼。牛全深吸一口气,忍着腹中的绞痛,开始奋力摇动那个手轮。杠杆带动齿轮,齿轮挤压着连接在竹筒过滤层上的皮囊,一股股带着压力的水流被强行压入层层过滤。
浑浊的水进入,经过石臼初步沉淀,再被压入填满木炭的竹筒,最后穿过细密的沙层……当水流从最末端的竹管口滴落时,奇迹发生了!那水变得清澈透明,再无一丝杂质和异味!
“净了!真的净了!”围观的战士们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
牛全一屁股瘫坐在泥水里,累得直喘粗气,脸上却绽开一个大大的、疲惫又得意的笑容,指着那手摇轮道:“嘿嘿…管它叫…‘快乐轮’!摇起来…咕噜咕噜的,多带劲!”
陈冰端着一碗刚熬好的、气味刺鼻的止泻汤药走过来,正好听见这话。她蹲下身,没好气地把药碗塞到牛全手里,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忍不住揶揄道:“还‘快乐轮’?我看你这几天蹲在茅房里那哼唧劲儿,才真叫一个‘快乐’呢!”她声音清脆,带着几分嗔怪,引得周围战士一阵善意的哄笑。
牛全捧着药碗,脸腾地红了,看着陈冰近在咫尺的娇俏面容,嘿嘿傻笑着,也顾不得药苦,仰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水源危机解除,营地的元气在慢慢恢复。然而,申公豹的报复并未结束,且来得更快、更猛烈。
数日后一个乌云蔽月的深夜,万籁俱寂,只有巡夜战士的脚步声和远处山林野兽的偶尔嚎叫。负责警戒塔楼的哨兵正揉着发涩的眼睛,脚下的大地却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低沉而有规律的震动。
“咚…咚…咚…”
震动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带着一种金属摩擦岩石的刺耳噪音。哨兵悚然一惊,探出头去,借着稀疏的星光,只见山谷入口处,一个庞然大物的轮廓正缓缓逼近!它形如巨蝎,却由冰冷的青铜铸造而成,八条粗壮的、布满尖刺的金属节肢支撑着庞大的身躯,每一步落下都砸得地面闷响。蝎尾高高扬起,顶端并非毒针,而是一个缓缓旋转、布满锋利锯齿的恐怖钻头!更令人胆寒的是,在那青铜巨兽的头部位置,隐约可见一个端坐的人影,正是商朝上大夫散宜生,他手中托着一个闪烁着幽光的青铜罗盘,显然在操控这头机械巨祟!
“敌袭!巨型机关兽!”凄厉的警哨声瞬间撕裂了夜的宁静!
整个营地瞬间沸腾。战士们从营房中冲出,手持简陋的武器,面对那山丘般的金属怪物,无不骇然失色。
林小山抓起他那把宝贝火龙枪就往外冲,程真比他更快一步,早已翻身上了工坊外一台刚完成主体结构、形似蛮牛、浑身铆钉、尾部还拖着巨大锅炉和烟囱的钢铁造物——那正是他们研制的实验性武器,蒸汽铁牛!
“启动锅炉!最大压力!”程真厉声喝道,双手紧握铁牛头部粗犷的操纵杆。工坊里的牛全手忙脚乱地往锅炉里猛添煤块,拉动风箱,炽热的蒸汽迅速在管道中嘶鸣咆哮起来,巨大的活塞开始疯狂往复运动,整台铁牛发出沉闷的轰鸣,如同苏醒的洪荒巨兽!
青铜机关巨蝎已经逼近营寨木墙,尾部的巨大钻头对准了寨门,开始疯狂旋转,发出令人牙酸的尖啸!木屑纷飞!
“拦住它!”林小山怒吼,举起火龙枪瞄准机关兽头部散宜生的位置。然而,就在他扣动扳机的瞬间——
“咔哒…噗呲…”
枪管内只传来一声闷屁似的轻响,冒出一缕可怜的黑烟,再无动静!
“什么鬼?!”林小山急得眼都红了,猛地一拍枪管,破口大骂,“哪个杀才!给老子的枪管里灌了糖浆不成?!”他迅速拆开枪栓检查,一股甜腻粘稠、带着杏子香气的糊状物正牢牢糊在关键的击发通道上。
旁边正拿着一个陶罐准备给铁牛锅炉加水的牛全闻声,动作猛地僵住。他低头看看自己手里那个装着他宝贝零嘴的罐子,又看看林小山枪管里那熟悉的杏黄色糊状物,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发出一声绝望的哭嚎:
“我的杏脯汁啊!那是…那是陈冰给我熬了三天才熬好的杏脯汁!我…我就放在枪架边上…刚才太黑…准是拿错罐子了!”他捧着空罐子,看着里面残留的几滴粘稠液体,欲哭无泪。
就在这要命的混乱时刻,青铜巨蝎的钻头已经撕开了大半个寨门!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汽笛咆哮!程真驾驶的蒸汽铁牛,尾部烟囱喷出大股浓烈的黑烟和滚烫的白汽,如同被激怒的公牛,铆足了全身的力量,四只包铁的沉重巨轮碾过泥泞的地面,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对着青铜巨蝎拦腰狠狠撞去!
“哐啷——!!!”
惊天动地的金属撞击声在山谷中炸响!火星如同节日烟火般四溅飞射!蒸汽铁牛车头坚固的撞角深深嵌入机关兽相对薄弱的腰部关节连接处!巨大的冲击力让庞大的青铜巨蝎一个趔趄,尾部的钻头失去准头,歪斜着刺入旁边的山壁,碎石乱崩!
散宜生在剧烈的震动中险些从操控台上摔落,他惊怒交加地看着这头突然杀出的钢铁怪物。程真死死握住操纵杆,感受着从钢铁骨架传来的巨大反震力道,虎口发麻,眼神却锐利如刀,死死锁定目标,锅炉在身后发出更高亢的嘶鸣,活塞疯狂往复,推动着铁牛持续发力!
山谷中,青铜的冰冷光泽与蒸汽的灼热白烟交织碰撞,金属的哀鸣与锅炉的怒吼此起彼伏,一场钢铁巨兽之间的原始角力,在这深沉的夜幕下,震撼上演。牛全抱着他的空罐子,看着眼前这毁天灭地般的景象,再看看林小山那糊满了杏脯汁的火龙枪,彻底傻了眼,只剩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陈冰不知何时也冲到了工坊门口,看着那台正与巨兽搏斗的蒸汽铁牛和它上面那个纤细却无比坚定的身影,紧张地攥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