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连绵了一整夜,至次日午后仍未停歇。天色晦暗如暮,冰凉的雨丝织成一张灰蒙蒙的网,笼罩着整个王府,将亭台楼阁都浸染得湿漉漉、阴沉沉。庭院里的青石板路面积着浅浅的水洼,倒映着铅灰色的天空,更添几分萧瑟。
沈青禾坐在窗边,听着窗外单调的雨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块用油纸仔细包裹的幽冥图碎片。这是三块碎片中稍大的一块,描绘了那片奇崛山势的一角,以及那条诡异河流的源头部分,比之前交给周承海的那一小片包含了更多信息,但又远非全貌。
她在赌。赌钱内监背后的人,识得此物的价值,并且有足够的能量和意愿,为她提供她所需的“庇护”或“信息”。
时间在雨滴敲击屋檐的节奏中缓慢流逝。申时初刻将至。
沈青禾站起身,走到梳妆台前,镜中的女子面色苍白,眼神却异常清亮坚定。她拿起一支最普通的青玉簪,将略显松散的发髻重新绾紧,又取过一件半旧的藕荷色暗纹斗篷披上,帽檐压下,遮住了大半张脸。
“小圆,”她低声吩咐,“我出去片刻,你留在屋内,若有人问起,便说我喝了药刚睡下。”
小圆紧张地攥着衣角,脸色发白:“姨娘,外面雨大,而且太危险了……”
“正因为危险,才不能坐等。”沈青禾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看好门。”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冰凉的雨气扑面而来,带着泥土和草木腐烂的气息。院子里空无一人,那两名婆子大概也躲到廊下避雨去了。她拉了拉斗篷的帽檐,借着雨声和昏暗光线的掩护,贴着墙根的阴影,快步向记忆中西角门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出奇地顺利,或许是这糟糕的天气让巡守的护卫也松懈了些,或许是这条通往偏僻角门的路径本就少人问津。她心跳如擂鼓,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耳听八方,眼观六路。
西角门是王府最西侧的一道供仆役、杂役日常出入的小门,平日里有专人看守,门外是一条狭窄的、连接着王府外墙与后方坊市高墙的夹道,鲜有外人经过。
沈青禾避在距离角门尚有十余丈的一处假山石后,屏息凝神。雨水打湿了她的鞋面和斗篷下摆,冰凉的湿意渗透进来,她却浑然不觉,只是紧紧盯着角门方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角门处静悄悄的,只有雨声哗啦。就在沈青禾几乎以为对方不会出现,或者这根本就是一个陷阱时,角门旁边一扇不起眼的、专供运送杂物进出的小侧门,“吱呀”一声,被从外面推开了一条缝。
一个戴着斗笠、披着蓑衣的身影闪了进来,看身形,正是昨日的钱内监。他迅速四下张望,然后朝着假山这边打了个隐蔽的手势。
沈青禾定了定神,从假山后缓步走出。
钱内监见到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似乎没料到她真的会亲自前来,而且如此准时。他快步迎上,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姨娘怎么亲自来了?这太冒险了!”
“公公既递了‘铜钱’,我总要知道能换多少‘米粮’。”沈青禾的声音透过雨幕,冷静异常。
钱内监闻言,神色一凛,不再多言,迅速从蓑衣内侧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小卷轴,塞到沈青禾手中,同时低语道:“此物,乃‘米铺’东家所赠,或可暂解燃眉之急。”
沈青禾入手便觉那卷轴质地特殊,非纸非帛,触手微凉滑韧。她来不及细看,立刻将其塞入怀中贴身处。同时,她也将自己带来的那块油纸包裹的碎片,递了过去。
“此物,或可助‘东家’辨别西南路径之真伪。”她模仿着之前给周承海信中的语气,含糊地说道。
钱内监接过那小小油纸包,看也未看,慎之又慎地收入蓑衣最内层,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山芋,又或是无价的珍宝。他匆匆一揖:“杂家不便久留,姨娘保重!若有急事,老方法联络!” 说罢,也不等沈青禾回应,转身便如同来时一般,敏捷地钻出那小侧门,消失在雨幕夹道之中。
侧门轻轻合上,仿佛从未开启过。
一切发生在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里,快得如同幻觉。只有怀中那微凉的卷轴触感,提醒着沈青禾刚才发生的一切是真实的。
她不敢停留,立刻沿着原路返回。雨水似乎更大了,砸在斗篷上噼啪作响,很好地掩盖了她急促的脚步声和心跳声。幸运的是,回程依旧没有遇到任何人。
当她终于安全回到那间偏僻的小院,悄无声息地闪身进入房门时,一直提心吊胆的小圆几乎要软倒在地。
“姨娘!您可算回来了!”小圆带着哭腔,连忙上前帮她解下湿透的斗篷。
沈青禾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她快步走到内室,栓好房门,这才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小心翼翼地取出怀中的那个油布卷轴。
解开油布,里面是一张质地奇特、似皮非皮的浅褐色薄片,卷成一小卷。她缓缓将其展开。
薄片上,并非文字,而是用极细的墨线勾勒出的简图!图上明确标注着王府内院的部分区域,包括她如今所在的位置,以及几条用虚线标出的、看似不起眼却可能连通内外的废弃通道或狗洞!其中一条,赫然指向王府最北端靠近后山墙的一处早已荒废的芍药圃!
这不仅仅是一张地图,更是一条在紧急情况下可能用于逃生的路线参考!
除此之外,地图空白处,还有几个蝇头小字,墨色很淡,需仔细辨认:“稍安勿躁,静待时机。粮草已在途中。”
没有落款,没有印记。
沈青禾的心脏猛地一跳!“粮草已在途中”?这暗示的是什么?是周承海那边的回音?还是其他援手?
这薄片地图和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信息量巨大,却又迷雾重重。赠图者是谁?“粮草”具体指什么?“时机”又是什么?
她将薄片凑到鼻尖,闻到一股极淡的、若有若无的墨香,还夹杂着一丝……熟悉的、清冽的松木气息。这气息……
沈青禾瞳孔微缩。这气息,她只在一个人身上闻到过——赵铁云!
难道,背后之人是他?是周承海离府前的安排?还是赵铁云自己的意思?
无论如何,这张图和她传递出去的幽冥图碎片,如同在黑暗的迷宫中交换了两盏微弱的灯笼。一盏照亮了可能的生路,另一盏,则被她抛向了未知的深渊,以期换取生存的转机。
她将薄片地图紧紧攥在手心,贴在心口,感受着那微凉的触感和其中蕴含的一线生机。
窗外,秋雨依旧滂沱。但沈青禾的心中,那压抑已久的绝望冰层,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透进了一丝微弱的光。
她不再是完全被动地等待风暴降临。她手中,终于有了一点可以依仗的东西,哪怕它依旧脆弱,依旧前途未卜。
第一百二十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