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热的地狱和冰冷的深渊在意识中交替撕扯。
沈青禾感觉自己像被扔进了熔炉,每一寸骨头都在被高温炙烤,发出痛苦的呻吟;下一刻,又仿佛坠入了冰窟,寒气刺骨,冻得她牙齿咯咯作响。耳边是各种光怪陆离的噪音,尖锐的鸣响、模糊的人声、还有自己粗重混乱的喘息和偶尔无法控制的呓语。
“……黑影……好大的蜜蜂……飞……飞走了……”她断断续续地重复着景明教给她的台词,声音嘶哑破碎,连她自己都听不真切。
混乱的意识中,仅存的一丝清明像风中残烛,死死守着一个念头:装下去,活下去。
似乎有人给她灌下了苦涩的汤药,有人用冰冷的布巾擦拭她的额头和脖颈,粗鲁的动作带来片刻微不足道的舒缓。更多的时候,她只是独自在这片高热和寒冷交织的炼狱里沉浮,时间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那焚身的灼热似乎稍微退去了一些,虽然头依然痛得像要裂开,浑身酸软无力,但至少她能勉强分辨出周围的动静了。
她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静思苑那张硬板床上,身上盖着不算厚实但干净的被子。屋里有淡淡的药味。
“……高热已退,但邪风入体,加之惊惧过度,心神耗损极大,还需仔细将养些时日……”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说话,是医馆的宋老大夫。
“可会留下病根?”另一个冰冷而熟悉的声音响起,如同寒泉注入,让沈青禾昏沉的意识猛地一激灵!
萧临渊!他来了!
她立刻紧紧闭上眼睛,放缓呼吸,维持着虚弱昏迷的状态,全身的感官却瞬间绷紧到了极致。
“这……调养得当,应无大碍。只是此番甚是凶险,若再晚上片刻发现,恐怕……”宋老大夫的声音带着心有余悸。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沈青禾能感觉到一道极具压迫感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仿佛能穿透她薄薄的眼皮,审视着她灵魂最深处的伪装。
她努力控制着心跳和呼吸,不敢有丝毫异样。
“用了什么药?”萧临渊的声音再次响起,听不出情绪。
“主要是安神定惊、清热祛邪的方子……只是……”宋老大夫的语气有些迟疑,“只是姑娘脉象中还有些许躁疾浮越之象,似与寻常受惊发热略有不同,倒……倒隐约有几分误服某些燥烈散药后气血逆乱的痕迹,只是极其微弱,老夫也不敢断定……”
沈青禾的心猛地一提!这老大夫果然厉害,竟然能诊出那药液造成的细微异常!景明给的到底是什么药?
“哦?”萧临渊的语气微微上扬,带着一丝玩味的冰冷,“误服散药?在这静思苑里?”
“老朽不敢妄断!或许只是邪热所致脉象紊乱……”宋老大夫似乎吓了一跳,连忙解释。
“本王知道了。你下去吧。”萧临渊没有深究。
“是,是……”宋老大夫如蒙大赦,连忙退了出去。
房门被轻轻关上,房间里只剩下她和萧临渊。
死一般的寂静。
沈青禾能听到他极轻的脚步声在床边响起,那冰冷的视线依旧停留在她脸上。她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恐惧如同藤蔓般缠绕收紧。
一只微凉的手忽然覆上了她的额头。
那触碰让沈青禾几乎弹跳起来,她用了全部的意志力才压制住身体的本能反应,维持着昏迷的假象。
手心的温度似乎探测了片刻,然后缓缓下移,拂开她额前被汗水濡湿的碎发,动作甚至称得上……轻柔?但沈青禾只觉得那触碰如同毒蛇爬过,让她毛骨悚然。
“倒是比想象中……更经得起折腾。”低沉的声音近在咫尺,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语调,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看来,本王的‘静思苑’,还是太‘热闹’了些。”
他的指尖滑过她的鬓角,停留在她的下颌处,微微用力,迫使她的脸偏向一侧。这个动作带着不容抗拒的掌控意味。
“黑影……蜜蜂……”他重复着她高热时呓语的关键词,声音里听不出是信还是不信,“李家的手,伸得越来越长了。还是说……你这颗棋子,终于学会了如何为自己争取一点……主动权?”
他的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精准的试探,每一个字都敲打在沈青禾紧绷的神经上。
沈青禾死死咬着牙关内侧的软肉,用疼痛维持着清醒和伪装,不敢流露出任何情绪。
忽然,他松开了手。
“既然醒了,就别装了。”萧临渊的声音陡然转冷,退开几步,“本王没兴趣看你这拙劣的表演。”
沈青禾的心瞬间沉到谷底!被发现了?!怎么可能?她哪里露出了破绽?
就在她几乎要绝望地睁开眼时,却听到萧临渊接着对门口道:“景明,既然人是你‘找’回来的,那就由你负责看管。若是再让她‘意外’跑出去,或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惊扰……你知道后果。”
“属下遵命!”门口传来景明那熟悉的、平板无波的声音,仿佛昨夜竹林里那个持弩的冰冷身影只是她的幻觉。
原来不是在说她!沈青禾暗暗松了口气,惊出一身冷汗。他是在对景明说话,似乎接受了她是被“意外惊扰”才跑出去的说法,并将看守不力的责任归咎于景明。
“好好‘休养’。”萧临渊最后丢下一句话,脚步声渐行渐远,离开了房间。
直到确认他彻底离开,沈青禾才敢缓缓睁开眼睛,虚弱地喘息着,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景明端着一碗新的汤药走了进来,脸上依旧是那副刻板忠诚的侍卫表情,仿佛昨夜的一切从未发生。
他将药碗放在床边的小几上,目光平静地看向她:“姑娘既已清醒,便把药喝了吧。王爷吩咐,让您好生休养。”
沈青禾看着他,试图从那双眼眸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昨夜那个冰冷神秘的“捕蜂人”痕迹,却一无所获。这个人的伪装,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景明上前一步,动作看似规矩地扶了她一把,指尖却极其快速而隐蔽地在她手臂内侧按了一下。
沈青禾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这是暗示。
她接过药碗,借着喝药的掩护,低垂着眼睫,用极其微弱的气声快速问道:“……他信了?”
景明的嘴唇几乎不动,声音细若蚊蚋,却清晰传入她耳中:“半信半疑。李芊芊昨日午后曾试图派人探视,被王爷的人拦下了。你的‘意外’,时机刚好。”
沈青禾心中了然。萧临渊未必全信她的遭遇,但李芊芊的急于灭口,反而侧面印证了她的“价值”和“危险性”,让他暂时不会动她,甚至需要保住她这颗“鱼饵”。
她喝下苦涩的药汁,将空碗递还给景明。
“王爷还吩咐,”景明接过碗,声音恢复正常,“既然姑娘身体不适,模仿苏小姐的课业便暂缓。但书房里有些苏小姐旧日的医案笔记,王爷觉得或许对姑娘‘安神静心’有所助益,让姑娘得空可去翻阅抄录。”
医案笔记?苏婉清还懂医术?而且萧临渊竟然主动让她去书房?
这又是试探?还是真的打算让她接触更深层的东西?
沈青禾看向景明,景明的眼神平静无波,没有任何提示。
“多谢王爷厚爱,婉清……遵命。”她低声应道。
景明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退了出去。
房门再次被关上。
沈青禾独自靠在床头,感受着身体残留的虚弱和头脑的昏沉,心底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高热谵妄的危机似乎暂时度过,她赢得了喘息之机,甚至获得了有限度的“自由”——前往书房的许可。
但她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踏入了一个更深的棋局。萧临渊的怀疑并未消除,李芊芊的杀意依旧存在,而那个身份莫测、亦正亦邪的“捕蜂人”景明,更是最大的变数。
她拿起景明留下的那叠所谓的“安神”药材,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干燥的花草。
静思苑不再寂静,无形的交锋,才刚刚开始。
(第二十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