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月白色的香囊静静躺在紫檀木盒中,素雅精致,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沈青禾盯着它,仿佛那不是香料,而是苏婉清留下的一个无声的诅咒,经由王妃之手,传递到了她的掌心。
王妃知道这香有问题吗?
沈青禾反复揣摩着王妃今日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神态。那深藏的倦怠,那看似无意的询问,那突如其来的赠予……看似平和,实则处处透着诡异。
如果王妃不知情,只当这是苏婉清的好意,珍藏多年,那为何突然转赠?是因为听闻她“病了”,需要“宁神静心”?这个理由看似合理,却总让人觉得牵强。王妃与她并无交集,这份“关怀”来得太过突兀。
如果王妃知情……那她的目的就更加可怕。是将一个潜在的危险转移给她这个无足轻重的替身?还是想借她之手,将这可疑的香囊带出锦荣堂,甚至……引发什么后续?毕竟,一个“思念旧人”的王妃赏赐下来的东西,她沈青禾岂敢不用?
无论哪种可能,这香囊都绝不能再留在身边!
她立刻起身,想如同处理秦氏的点心一样,将这香囊再次埋入窗下。但手指触碰到那冰冷的锦缎时,她又犹豫了。
这东西,或许……还有用。
这可能是唯一一个直接与当年苏婉清之事、甚至可能与那未查明的下毒者有关的实物线索。毁掉它,就等于断了一条可能通向真相的路。
可是,留在身边,风险极大。一旦被人发现,或者这香囊本身有什么她尚未察觉的阴毒之处,她死无葬身之地。
必须找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藏起来,一个连景明那种人都轻易找不到的地方。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盆半枯的兰草上。这里已经埋过暗册的灰烬,不能再用了。静思苑太小,任何地方都不保险。
忽然,她想起昨夜翻墙时,书房院外那堆修剪下来的枯枝。那里相对隐蔽,且是府中下人堆放杂物之处,反而不易引人注意。最重要的是,那里不属于任何特定的院落,即便被发现,也很难直接追查到她的头上。
风险依然有,但已是她能想到的最佳选择。
打定主意,她不再犹豫。她将香囊从盒中取出,用一块干净的普通棉布包好,又外面缠上几层油纸,确保气味不会外泄。那个华丽的紫檀木盒子太扎眼,她将其塞到了床板最深处的缝隙里。
做完这一切,她将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揣入怀中,心跳再次加速。白天行动远比夜晚危险,但她等不到天黑了,这东西多留一刻都让她寝食难安。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院外阳光正好,偶尔有仆役经过远处廊下。她假装在院中散步,活动筋骨,目光却快速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和路径。
机会很快到来。一队负责搬运花卉的粗使仆役说笑着从附近经过,动静稍大。沈青禾趁此机会,迅速闪身出了静思苑的院门,沿着记忆中路线的反向,朝着书房区域的外围迂回靠近。
她尽量低着头,步履匆匆,做出像是奉命去何处取东西的模样。幸运的是,一路上并未遇到什么盘问。越靠近书房外围,巡逻的侍卫越多,但她只需到达那处院墙即可。
终于,那堆枯枝出现在视线里。她心跳如鼓,确认四周暂时无人,快速蹲下身,拨开表层的枯枝,用手在底部刨了一个浅坑,将油纸包迅速塞了进去,覆盖好枯枝,又胡乱踢了些泥土落叶做掩饰。
起身,快步离开,一气呵成。直到走出很远,她才敢稍稍放缓脚步,后背已被冷汗湿透。
刚刚转身准备绕路回静思苑,却差点撞上一个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出现在她身后的人!
沈青禾吓得倒抽一口冷气,连退两步,才看清来人。
是景明。
他依旧穿着侍卫的服饰,脸色冷峻,目光如同鹰隼般锁定了她,仿佛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苏姑娘这是去了何处?”他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沈青禾心脏狂跳,几乎要脱口而出狡辩之词,却又硬生生忍住。在景明面前,任何拙劣的谎言都可能被瞬间拆穿。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低声道:“屋内气闷,出来走走透透气。”
“透气?”景明的目光扫过她来的方向,又落回她依旧沾着些许泥污的手指上,“散心散到了书房重地的外围?姑娘的兴致倒是别致。”
沈青禾指尖一颤,下意识地将手缩回袖中。
景明逼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看来昨夜的话,你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非要一次次挑战王爷的底线,也挑战我的耐心吗?”
“我没有……”沈青禾试图辩解,声音却有些发虚。
“你没有什么?”景明打断她,眼神锐利如刀,“没有试图窥探秘密?没有私自藏匿可疑之物?还是觉得,每次都能有那么好的运气,恰好被人‘顺手’救下?”
他的话意有所指,分明是指刚才她埋藏香囊的举动,可能早已落入了他的眼中!
沈青禾脸色瞬间煞白,再也说不出话来。在他面前,她仿佛无所遁形。
看着她惊恐失措的模样,景明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但很快又恢复了冰冷的警告意味:“跟我来。”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朝着与静思苑相反、更为偏僻的西北角走去。
沈青禾僵在原地,进退维谷。跟他走?前途未卜。不跟他走?后果可能更严重。最终,她还是咬着牙,跟了上去。
景明将她带到一处废弃的荷塘边。夏日这里应是荷叶田田,如今却只剩下一池残败的枯梗和浑浊的秋水,四周荒草丛生,罕有人至。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她:“那东西,哪来的?”
沈青禾抿紧嘴唇,沉默不语。她不知道能否信任他,更不知道说出王妃会引发什么后果。
“是锦荣堂那位赏你的?”景明直接点破,语气肯定,似乎早已料到。
沈青禾猛地抬头看他,眼中满是惊骇。他怎么会知道?!他一直在监视锦荣堂?还是监视她?
“看来是了。”景明从她的反应得到了答案,眉头微蹙,“她倒是会找由头。”
“那香囊……有问题?”沈青禾忍不住问道,声音干涩。
景明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有没有问题,你心里不是已经有猜测了吗?否则何必急着把它扔到那种地方?”
他果然看到了!
“我……”沈青禾哑口无言。
“听着,”景明的声音陡然变得极其严肃冷厉,“王府里的水很深,比你想象的还要深得多。锦荣堂的那位,也绝非你看到的那么与世无争。她给你的东西,无论是好意还是恶意,都不是你能碰的。”
“那她为什么……”
“原因不重要。”景明打断她,“重要的是,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李芊芊视你为眼中钉,王爷对你疑心未消,现在连王妃也似乎对你‘另眼相看’……你就像站在悬崖边上,一阵风就能把你吹下去。”
他的话冰冷而残酷,却字字属实。
“那我该怎么办?”沈青禾下意识地问道,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绝望的颤抖。
景明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荒芜的池塘,最终重新落回她脸上,眼神深邃:“你想活下去吗?”
“当然想!”
“那就按我说的做。”景明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从现在起,安分待在静思苑,除了送饭的婆子,任何人以任何理由召见你,都称病不出。那几本医案,可以看,但不要再试图寻找任何‘额外’的东西。像一块真正的木头一样,没有好奇心,没有威胁。”
“可是……”
“没有可是!”景明语气斩钉截铁,“你想死,我现在就可以成全你,免得你惹出更大的麻烦,牵连更多人。”
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让沈青禾毫不怀疑他的话。
“那……香囊……”她迟疑道。
“我会处理。”景明冷冷道,“你只需要忘记它,忘记今天见过我,忘记王妃的召见。做回你的‘木头’。”
沈青禾看着他冰冷无情的侧脸,心中充满了巨大的不确定和恐惧。听从他的安排,就是将自己完全置于他的掌控之下,前途未卜。但不听,可能立刻就会死。
她还有选择吗?
“……好。”她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回答道。
景明似乎并不意外她的选择,只最后警告地看了她一眼:“记住你的话。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去,很快消失在荒草丛中,留下沈青禾独自一人,站在秋日的枯塘边,浑身冰冷。
最后的机会?
她真的还有机会吗?
回到静思苑,她如同一个失去魂魄的木偶,机械地坐下。
景明的警告言犹在耳。他像是在保护她,又像是在利用她,或者两者皆有。他那句“牵连更多人”,指的是谁?
还有王妃……那冷香有毒,赠香之意更是叵测。
她感觉自己正被无数股看不见的力量拉扯着,推向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而此刻,她唯一能做的,似乎真的只有……变成一块木头。
等待不知是救赎还是毁灭的最终审判。
(第三十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