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养了两日,在苦药和勉强入口的清淡饮食的支撑下,沈青禾的体力恢复了些许,至少下床行走不再头晕目眩。高热虽退,但身体深处仿佛被抽空了力气,提醒着她那场“意外”的凶险。
萧临渊没有再出现,静思苑仿佛又回到了往日被遗忘的沉寂。但沈青禾知道,这只是表象。景明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在她院外不远处“值守”,既是一种保护,更是一种监视。她的一切活动,想必都会一字不落地传入萧临渊耳中。
第三日清晨,感觉精神稍好,沈青禾决定不再等待。萧临渊允许她去书房,无论出于何种目的,这都是一个不容错过的机会。她需要了解更多关于苏婉清的事,也需要摸清书房的环境——那里或许藏着关于这个王府、关于萧临渊野心的更多线索。
她仔细梳洗,换上一身素净的衣裙,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沉静。她推开静思苑的门,阳光有些刺眼。景明如同早就料到一般,无声地出现在不远处。
“姑娘欲往何处?”他例行公事般问道,表情刻板。
“王爷吩咐,允我翻阅苏小姐旧日医案,静心宁神。我想去书房。”沈青禾语气平和,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和对“王爷恩典”的顺从。
景明没有多余的话,只微微侧身:“属下为姑娘引路。”
这一次前往书房的路,似乎与上次被押解前去时截然不同。廊回路转,景明沉默地走在前方,步伐控制得恰好让她能跟上。沿途遇到的少数几个仆从见到他们,都立刻低头避让,眼神中带着敬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
书房院外依旧有侍卫把守,见到景明,并未阻拦,只是目光在沈青禾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
“王爷有令,苏姑娘可入内查阅医案。”景明对守卫说道,随即转向沈青禾,“姑娘请自便,属下在外等候。”他的眼神平静无波,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尽职的看守。
沈青禾对他微微颔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沉重的书房门。
书房内依旧是她记忆中的样子,宽敞、肃穆、带着墨香和一种无形的威压。巨大的书案、高及屋顶的书架、以及那张铺着整张虎皮的宽大座椅,一切都透着属于萧临渊的冰冷和掌控力。
她定了定神,没有急于乱翻。目光扫过书架,最终在一个并不起眼的角落,发现了几册略显陈旧、与周围那些兵法国策典籍格格不入的线装书。书脊上写着《婉清札记》。
她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取下最上面的一册。书页泛黄,触手柔软,带着淡淡的、不同于墨香的草药清气。翻开第一页,一手清秀婉约却又不失风骨的小楷映入眼帘,记录着一些调理气血、安神静心的方子,旁边还有细小的批注,写着用药的心得和体悟。
这确实是苏婉清的笔迹,沈青禾在模仿她字帖时见过无数次。
她捧着札记,走到窗边的矮榻上坐下,假装认真翻阅,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最精细的篦子,一点点扫过书房的每一个角落。
书架的分类、书案的摆设、墙上的地图、甚至地砖的纹路……她努力记下一切细节。萧临渊此人谨慎多疑,若真有什么隐秘,绝不会放在明面上。
时间一点点过去,她翻完了两本札记。里面大多是些常见的医理药方,偶有一些关于针灸和疑难杂症的见解,显示出苏婉清在医术上确有造诣,但并无任何出格或引人怀疑的内容。
难道萧临渊真的只是让她来“静心”的?
沈青禾的心微微下沉。她合上书册,准备放回原处,手指无意间在书脊末端摩挲了一下。
嗯?
她动作一顿。这本札记的装订线似乎比旁边基本都要新一些,虽然颜色刻意做旧,但手感略有不同。而且,书脊与书页连接处的胶痕,似乎有被小心打开后又重新粘合的细微痕迹。
若非她模仿苏婉清笔迹时对纸张装订极为熟悉,几乎难以察觉。
心,猛地跳快了几分。
她迅速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外面没有任何动静。她屏住呼吸,指尖用力,极其小心地沿着书脊边缘试图剥离。
或许是年代久了,或许是上次打开的人匆忙,胶粘得并不十分牢固。在她纤细指尖的巧劲下,书脊的裱布被轻轻掀开了一角。
里面不是厚实的纸板,而是被挖空了一个小小的夹层!
一本更薄、用另一种更细密纸张装订成的小册子,静静地躺在里面。
沈青禾只觉得口干舌燥,迅速将那本小册子抽了出来,又将书脊恢复原状,把《婉清札记》放回原处。
她坐回矮榻,背对着门口,将小册子藏在正在翻阅的另一本札记之下,心跳如擂鼓。
册子的封面上,没有任何字样。
她颤抖着手指,轻轻翻开第一页。
依旧是苏婉清的笔迹,但内容却截然不同!
“腊月初七,殿下旧疾复发,咳中带血,夜不能寐。古方‘雪融丹’或可一试,然其中一味‘赤焰草’性烈,与殿下寒毒冲克,恐生不测。需寻替代之法……”
“正月十六,试以‘冰息花’辅以‘云母粉’调和药性,殿下咳血稍缓,但经脉凝滞之象愈显……如履薄冰。”
“三月初三,惊觉殿下所服之‘培元汤’中,似有隐晦添加之物,药性诡谲,非疗伤之用,反倒像……催化?何人下手?目的为何?不敢声张,唯有暗中调整份量,以期中和……”
记录断断续续,字里行间充满了担忧、困惑、以及一种深陷漩涡的无助感。这里面提到的“殿下”,无疑就是萧临渊。他竟有旧疾?而且似乎有人在他的药里做手脚?苏婉清不仅知道,还在暗中设法周旋补救?
沈青禾一页页翻看下去,越看越是心惊。这不仅仅是一本医案,更是苏婉清记录萧临渊身体状况、以及暗中调查药石动手脚的秘密日志!
直到翻到最后一页,上面的字迹略显匆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五月中,殿下欲行险招,引毒入心脉,破而后立……此法九死一生,婉清无力劝阻。然,昨夜竟于殿下常服之药渣中,检出‘蚀心散’痕迹!分量极微,然若殿下行险招时骤然引发……其毒猛烈,顷刻毙命!下毒者……下毒者恐是……”
字迹在这里戛然而止。
后面是一片空白。
仿佛执笔之人骤然遭遇了极大的变故,再也无法写下任何一个字。
沈青禾的手指死死捏着这最后一页,指尖冰凉。
苏婉清发现了致命的毒药,她几乎就要写下那个下毒者的名字!然后呢?然后发生了什么?
是她遭遇不测前写下的最后记录吗?
那个名字……会是谁?李芊芊?王府里的某位侧妃夫人?还是……其他对萧临渊有威胁的势力?
萧临渊知道这本札记的存在吗?他允许自己来书房,是真的想让她“静心”,还是……想借她之手,找到苏婉清可能藏起来的、他本人也未曾发现的秘密?!
无数的疑问和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沈青禾。
她猛地合上小册子,将它紧紧攥在手心,冷汗浸透了后背。
就在这时,书房外突然传来了景明清冷平稳的声音:“姑娘,时辰不早,该回去了。”
沈青禾吓得几乎魂飞魄散,手一抖,险些将册子掉落。她飞快地镇定心神,以最快的速度将小册子塞入怀中贴身处,然后拿起那本做了手脚的《婉清札记》,假装刚刚从书架走回矮榻。
“就好,这便看完这一页了。”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甚至带着一丝虚弱后的疲惫。
她放下札记,缓缓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确认怀中藏匿之物不会显形,才慢慢走向门口。
推开房门,景明依旧站在那里,身形笔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
沈青禾垂下眼睫,轻声咳嗽了两下,掩饰着过快的心跳和苍白的脸色:“有些累了,回去吧。”
景明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头,再次在前引路。
阳光洒在回廊上,温暖明媚,沈青禾却只觉得遍体生寒。怀中的那本薄薄册子,仿佛一块灼热的烙铁,烫得她心口发疼。
苏婉清的死,萧临渊的伤,王府的暗流,还有那未写出的名字……一切似乎都在这本意外发现的医案中交织成了一张巨大的、危险的网。
而她,已经深陷网中。
(第二十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