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蜷缩在断墙的阴影里,泥土的冰冷透过单薄的衣衫渗入肌肤,但他浑然未觉,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条土路拐向坡地的方向。
车轮碾过碎石的细响越来越清晰,夹杂着某种大型牲畜粗重疲惫的喘息,还有……模糊的人语声。
来了!
他屏住呼吸,将自身的存在感降至最低,目光死死锁住路口。
先是几颗被踢动的石子滚过路面,紧接着,一个硕大的、毛色灰暗肮脏的牛头从坡后探了出来,拉着一辆堆满杂物的木板车,吃力地爬上路坎。驾车的是个穿着臃肿破旧棉袄的汉子,肤色黝黑粗糙,脸上带着被风霜长期刻蚀出的麻木与疲惫,他半眯着眼,有一下没一下地挥着手里光秃的细枝条,催促着老牛。
牛车之后,还跟着两个身影。一个同样是农户打扮的老妇,挎着个空篮子,步履蹒跚。另一个则是个半大的小子,约莫十三四岁,穿着不合身的旧衣服,东张西望,脸上带着几分这个荒凉环境里不该有的躁动和无聊。
这是一伙看起来再寻常不过的、逃难或者迁徙的流民。
然而,就在牛车完全驶上路面,那赶车汉子目光无意识地扫过这片废弃院落时,他蜷缩在阴影中的身体骤然紧绷!
那汉子的眼神,并非全然麻木。在那浑浊的眼珠深处,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审视与警惕,像一头习惯在荒野中警惕四周的老狼,迅速而冰冷地评估着环境。他的视线在那破败的院门、半塌的棚子以及……他藏身的这处断墙上,都有极其短暂的停留。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一种源自那点余烬带来的、对危险近乎本能的直觉,在他心中拉响了尖锐的警报。
这伙人,绝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无害。尤其是那赶车的汉子,身上有种难以言喻的、被刻意压抑着的凶悍气息。
他立刻将身体压得更低,连目光都收敛回来,不敢再直视,唯恐一丝微小的视线引起对方的感应。
牛车吱吱呀呀地从院前不远的路面上缓慢经过。
“爹,这破地方好像没人啊?”那半大小子的声音响起,带着变声期的沙哑和一股蛮横劲儿,“要不要进去瞅瞅?说不定能捡点漏儿?”
“捡个屁!”赶车汉子头也没回,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制,“荒成这鬼样,耗子都饿死了,能有啥?赶紧走,天黑前得赶到沟子那边扎营!”
“哦……”小子似乎有些不服,但没敢顶嘴,只是泄愤似的踢了路边的石头一脚。
那老妇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只是加快了脚步。
直到牛车和那三个身影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道路的另一头,被起伏的荒地吞没,他依旧一动不动地趴在断墙后。
又过了许久,确认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他才缓缓地、极其小心地探出头。
土路空寂,只留下几道新鲜的车辙和脚印。
他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目光却依旧凝重地望着那伙人消失的方向。
沟子那边?
他记住了这个地名。
那汉子最后催促离开时,语气里那一丝难以察觉的急躁,并非完全是因为天色,更像是不愿在此地多生事端,或者……急于去完成某种目的。
这外界,果然危机四伏。看似普通的流民,内里也可能藏着凶顽。
他退回院内,重新将那破木栅栏用麻绳草草拴好。
方才短暂的外出,信息获取有限,却至关重要。他确认了外界的存在,确认了还有其他活人,也更深刻地意识到了自身处境的危险和身体的脆弱。
不能贸然远行。
他转头,将目光再次投向了那口幽深的旧井。
水,是眼下最实际,也最近在咫尺的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