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熹,寒意未退。
抵住门板的木桌被无声地移开。他拉开一道门缝,冰冷干燥的空气涌入,带着破晓时分的清冽。
目光首先落向门槛内侧的地面。
那里,除了昨夜留下的尘土,空无一物。
没有血迹,没有挣扎的痕迹,甚至没有一丝异样的气味残留。仿佛那根被踩断的苍白手指,那声压抑的尖利抽气,都只是一场逼真的噩梦。
但他握着木棍的手指微微收紧了几分。
不是梦。
那冰冷的触感,那诡异的哼唱,那非人的抽气声,都太过真实。
他缓缓推开门,走到院中。晨曦照亮了小院,一切都和昨日别无二致,安静,破败,被一种无形的恐惧隔离着。
他仔细检查了门口的地面,尤其是门缝下方那片区域。泥土冻得硬实,看不出任何特殊的印记。
他又走到那扇破旧的窗外。窗下的泥土同样没有任何脚印或拖痕。只有几片枯叶被风吹卷到墙角。
那个“东西”,来得诡异,去得更是无影无踪。
他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开始如同前两日一样,生火,用少得可怜的米粒混合着掰碎的干硬糠饼熬煮糊糊。动作依旧有些生疏,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稳定。
但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上午,村里死寂依旧,却有一种更粘稠的暗流在涌动。
赵三和刘麻子连滚带跑、鬼哭狼嚎地从这座小院逃走的模样,被不少村民看在了眼里。赵三拖着一条伤腿,在家嚎了半夜,请来的土郎中瞧了,说是膝盖后的筋腱受了重创,虽未彻底断掉,但也得好生将养一阵,日后阴雨天怕是都要酸痛。郎中私下摇头,说那力道和位置,刁钻得很,不像个孩子能打出来的。
刘麻子则像是彻底吓破了胆,躲在家里瑟瑟发抖,谁问都只反复念叨“有鬼”、“不是人”、“眼睛……那双眼睛……”,语无伦次,状若疯癫。
两个平日里横行乡里的闲汉,被一个痴傻归来的孩子弄成这般模样,这比任何流言都更具冲击力。
而随后,不知从哪家最先传出的——或许是夜里起夜的人,隐约听到了那小院方向传来的一声极其短促尖利、不似人声的怪响?又或是谁家养的土狗,对着那个方向低吠了半宿,夹着尾巴不肯靠近?
零碎的线索和夸张的想象混杂在一起,经过恐惧的发酵,迅速编织出更令人毛骨悚然的版本。
“听见没?昨晚那边有怪声!瘆人得很!”
“赵三只是瘸了条腿,刘麻子可是差点疯了!肯定不止是挨了打那么简单!”
“狗都不往那边凑!畜生通灵,比人精!”
“怕是……不止一个‘东西’在里面……”
“他肯定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带了‘脏东西’一起回来!”
“凶宅”。
这个词开始悄无声息地在村民的窃窃私语中流传开来。
那座小院,不再是单纯住着一个可能中邪的孩子的地方,而是本身成了一个散发着不祥、吸引着更可怕存在的漩涡中心。
原本还有几个胆大或是实在好奇的半大孩子,偶尔会偷偷扒墙头看热闹,从这天起,也彻底消失了踪影。连最顽劣的孩子,都被家里大人用荆条狠狠抽打过,严令禁止靠近那片“凶地”。
通往小院的那条土路,彻底成了无人敢踏足的禁区。村民们宁可绕远路,也绝不从那边经过。偶尔有不得已望向那边的目光,也充满了更深的恐惧、忌讳,以及一种几乎实质般的排斥。
小石头,或者说住在里面的那个“东西”,在他的孤岛之外,又被套上了一个更令人窒息的无形囚笼。
凶名。
这是一种比单纯的恐惧更可怕的力量。它意味着彻底的孤立,意味着被划归到“非人”的范畴,意味着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村民们的反应可能不再是躲避,而是更极端的、为了自保而进行的“清理”。
他坐在门槛上,喝着碗里寡淡的糊糊,黑沉沉的眼睛看着远处空无一人的村路。
他能感觉到这种变化。空气里弥漫的恐惧变得更加浓稠,还掺杂了别的什么东西。那些偶尔从极远处投来的目光,不再是单纯的害怕,还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异类般的寒意。
他放下碗,手指无意识地碰触到胸口那枚碎片。
危机四伏。
来自山野的,来自未知的,如今,也来自这些他本该称之为“乡邻”的人。
他需要更快地让这身体强壮起来。
需要,更多的“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