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阁值房的烛火燃到了三更,烛芯爆出的火星落在张廷玉的貂裘上,他浑然不觉。五位阁老围着紫檀木长桌,桌上摊着江南水灾的奏折和苏凝批过的朱笔谕旨,墨迹未干,却已在众人眼底掀起惊涛骇浪。
“‘修堤专款由盐铁司监管,每笔支出需周猛副签’,”李嵩捻着谕旨边角,声音发紧,“皇后这是……要绕过户部?”他虽是苏凝提拔的人,却也觉得此举越界——盐铁司属工部,向来与户部各司其职,哪有让禁军统领插手钱粮的道理。
张廷玉放下茶盏,茶盖与碗沿碰撞出轻响:“周猛是陛下亲卫出身,又是镇国公旧部,让他盯着,既能防贪墨,又能安军方的心,没什么不妥。”他看向另外三位阁老,“倒是你们,觉得皇后的处置有何不妥?”
吏部尚书王显清咳了声,他是安亲王的表舅,向来不待见苏凝:“老臣以为,皇后终究是妇人,不懂‘祖制’。修堤历来由户部主理,盐铁司插手,怕是会乱了章法。再说,周猛一个武夫,懂什么钱粮账目?”
“王大人这话就偏颇了。”李嵩立刻反驳,“去年江南盐铁司查抄的贪腐银,比户部三年的结余还多,谁更懂钱粮,还不一定呢。”他将一本账册推到王显清面前,“这是皇后让人送来的,您看看盐铁司的流水,比户部的清册还干净。”
王显清翻了两页就扔在桌上,脸色发青:“那又如何?后宫不得干政,她连调兵的事都要插手,就不怕引来非议?”
“非议?”张廷玉冷笑一声,“北狄在雁门关外陈兵三万,二皇子的旧部在济南府私藏兵器,这时候还谈‘非议’?皇后调五千青州兵驻守山谷,是为了防北狄,更是为了防内患,有何不妥?”他这话既是说给王显清听,也是在敲打另外两位摇摆不定的阁老。
值房里陷入沉默,只有烛火噼啪作响。谁都知道,张廷玉这话戳中了要害——皇帝病重,二皇子虎视眈眈,四皇子觊觎财权,宗室诸王各怀鬼胎,此刻若再拘泥“祖制”,怕是要重演靖难之役。
“依老夫看,”张廷玉缓缓开口,将苏凝的谕旨折好,“皇后的处置虽有越界,却无大错。眼下要紧的是稳住局面,等陛下康复再说其他。”他看向李嵩,“你明日去江南,就按皇后的意思办,盐铁司的专款要盯紧,若有官员敢克扣,先斩后奏。”
李嵩躬身应下,心里却松了口气——有张廷玉这句话,他在江南就能放开手脚。
王显清却不甘心,连夜去了安亲王府。暖阁里,安亲王正对着地图喝酒,看到王显清进来,挑眉道:“怎么,内阁议出结果了?”
“被张廷玉压下去了!”王显清将茶杯重重一放,“那老狐狸处处维护苏凝,说什么‘稳住局面’,依我看,他是想借着皇后的势,巩固自己的地位!”
安亲王放下酒杯,指尖在地图上的济南府点了点:“急什么?咱们有的是机会。”他从袖中掏出一封信,“这是二皇子让人送来的,他在济南府有支私兵,约咱们里应外合……”
“王爷!”王显清吓得差点跳起来,“这是谋逆啊!”
“谋逆?”安亲王冷笑,“等苏凝彻底掌了权,咱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得去陪郑彪!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搏一把!”他拍着王显清的肩膀,“你只需在内阁拖延些时日,等咱们控制了京城,到时候你就是首辅!”
王显清的心跳得像擂鼓,看着安亲王眼底的疯狂,终究还是点了点头——他没有退路了。
次日早朝,王显清果然发难,以“盐铁司越权”为由,奏请收回苏凝的批红权,改由内阁代拟谕旨。安亲王带着几位宗室亲王附议,一时间,太和殿里吵成一团。
素纱帘后的苏凝却异常平静,她让李德全宣读了一份奏折——那是周猛连夜从济南府搜来的,上面详细记录着二皇子与北狄的交易:用三千匹战马换北狄支持,约定“事成后割让云州三城”。
“王大人觉得,”苏凝的声音透过纱幔,带着冰碴,“是盐铁司越权要紧,还是二皇子通敌叛国要紧?”
王显清的脸瞬间惨白,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安亲王等人也慌了神,谁都没想到,苏凝手里竟握着这么致命的证据。
“皇后娘娘饶命!”安亲王磕头如捣蒜,“臣弟不知二皇子如此大胆,罪该万死!”
“不知?”苏凝冷笑,“那这份你与二皇子的密信,又是怎么回事?”她让李德全将信递给张廷玉,“张大人,你给诸位王爷念念,看看他们是怎么‘里应外合’的。”
张廷玉展开信纸,声音洪亮地念了起来,每念一句,安亲王的脸就白一分。等念到“控制京城后,拥立太子,逼皇后放权”时,连最迟钝的官员都明白了——宗室这是要谋反!
“拿下!”苏凝的声音陡然拔高,“将安亲王、王显清等人打入天牢,彻查同党!”
周猛带着御林军冲进来,镣铐碰撞的声响在大殿里回荡。安亲王挣扎着嘶吼:“苏凝!你不得好死!”却被侍卫死死按住,拖了出去。
一场风波,转瞬平息。百官看着屏风上那抹明黄身影,后背都沁出冷汗——这位皇后,不仅懂制衡,更有雷霆手段。
退朝后,张廷玉特意留下,对着屏风深深一揖:“娘娘英明,老臣佩服。”
素纱帘后的人影沉默片刻,苏凝的声音柔和了些:“张大人,内阁不能一日无主。王显清的位置,你觉得谁合适?”
“李嵩。”张廷玉毫不犹豫,“他虽属娘娘一派,却公私分明,是难得的人才。”
“准了。”苏凝道,“让他兼任吏部尚书,清查各部官员,有通敌嫌疑的,一律革职查办。”
张廷玉躬身告退,走出太和殿时,晨光正好穿过云层,落在积雪的广场上,亮得晃眼。他回头望了眼那架朱红屏风,忽然明白,大靖的天,是真的要变了——而这次变革,或许并非坏事。
值房里,李嵩看着新送来的任命状,手指微微颤抖。他知道,这不仅是权力,更是沉甸甸的责任。
“大人,”属下递上一杯热茶,“皇后娘娘让您务必查清二皇子的余党,尤其是济南府的私兵。”
李嵩点点头,眼神坚定:“我这就去办。”他拿起官印,在清查令上重重盖下,朱砂印泥在纸上洇开,像极了新生的朝阳。
内阁的角力,以苏凝的完胜告终。但她知道,这只是开始。天牢里的安亲王,济南府的私兵,还有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势力,都在等着她出错。
素纱帘后,苏凝拿起朱笔,在李嵩的奏折上批下“准”字。墨迹透过纸背,在衬纸上留下淡淡的痕,像她此刻平静却坚定的心。
权力的游戏,一旦开始,就不能停下。她必须赢,为了赵瑞,为了轩儿,也为了这万里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