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府的铜环门环被禁军的刀柄砸得震天响时,巷口卖早点的张婶正往蒸笼里添煤。黑黢黢的煤块落进炉膛,火星溅在青石板上,映出她手里的芝麻烧饼 —— 昨儿柳府的管家还来买了二十个,说是柳夫人要给庵堂的尼姑们添香火。
“柳家要出事了!” 隔壁的王裁缝举着剪刀跑出来,布料在风里飘得像面破旗,“我今早去采买,见西华门的禁军往这边赶,还听见他们说‘奉旨抄家’!”
话音未落,柳府的朱漆大门 “哐当” 一声被撞开,禁军的甲胄寒光顺着门缝涌出来,惊得巷子里的狗狂吠不止。张婶手里的烧饼 “啪” 地掉在地上,芝麻撒了一地,像谁泼了把碎银子。
“奉旨抄家!闲人回避!” 领头的校尉扯着嗓子喊,手里的令牌在朝阳下闪着冷光。二十名禁军鱼贯而入,靴底碾过柳府门前的青苔,留下串串黑脚印,像在白纸上踩出的脏字。
柳府的下人们慌作一团。老妈子抱着账本往柴房跑,想把那些见不得光的记录藏起来;小厮们举着扁担护在库房门口,却被禁军一脚踹翻,扁担 “咔嚓” 断成两截;连养在院子里的孔雀都被惊得开了屏,翠绿的尾羽在混乱中扫过禁军校尉的脸,被他一把抓住,硬生生扯掉了半扇羽毛,疼得孔雀发出凄厉的哀鸣。
“都给我老实点!” 校尉拔出佩刀,刀鞘砸在石桌上,震得茶碗纷纷落地,“反抗者,按同党论处!”
柳夫人穿着身藕荷色褙子,鬓边的珍珠钗还没插稳,就被两个女兵架了出来。她看着满院的狼藉 —— 官窑的花瓶碎在廊下,鎏金的烛台被扔进麻袋,连父亲留给她的紫檀木梳妆台都被翻得底朝天,忽然挣脱女兵,扑向正往箱子里装银票的禁军:“那是我的嫁妆!你们不能动!”
禁军反手一推,她踉跄着撞在廊柱上,额角磕出个血包。血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她最爱的苏绣裙摆上,像朵骤然绽放的红梅。她望着那些被抢走的珠宝,忽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苏将军的人!当年我家老爷在南疆拼命,你们苏家在京城享清福,如今倒来抄我们的家,好本事啊!”
校尉的脸瞬间涨红。他正是苏将军旧部,被调回京城当差,此刻被戳到痛处,抬脚就想踹过去,却被身后的文书拦住:“大人,别跟妇人一般见识,误了时辰要紧。”
文书捧着账册,指尖划过 “东珠一百颗”“云锦五十匹”“黄金三千两”,眉头越皱越紧 —— 这些财物,抵得上三年的军饷,柳家贪墨的数目,比暗卫供词里写的还要多。
“搜仔细点!” 文书扬声道,“特别是西厢房,暗卫说有暗格!”
禁军们立刻涌向西厢房。柳府的西厢房原是柳尚书的书房,书架上还摆着他常读的《孙子兵法》,只是书页早已被虫蛀,露出密密麻麻的孔洞,像筛子一样。一个矮个子禁军蹲在地上敲地砖,敲到第三块时,听见 “空” 的一声,眼睛顿时亮了。
“找到了!” 他掏出匕首撬开地砖,下面露出个黑木匣子,上着三把铜锁,锁芯里还缠着红绸 —— 显然是极为重要的物件。
校尉接过匣子,用刀劈开锁扣。里面没有金银,只有一叠泛黄的信纸和几本线装账本。信纸的火漆印是敌国的图腾,字迹潦草却透着狠戾,写着 “若助我取下南疆三城,柳家可拥兵自重”;账本上则密密麻麻记着 “某年某月,挪用军饷五千两”“某年某月,私吞粮草百石”,每一笔都签着柳尚书的名字。
“人赃并获!” 校尉举起信纸,声音传遍整个柳府,“柳承业私通敌国,贪墨军饷,证据确凿!”
柳夫人瘫坐在地上,看着那些信纸,忽然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喃喃道:“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他那些钱来得不干净…… 可他总说‘是为了柳家’……”
巷子里的百姓越聚越多,趴在墙头往里看。有人指着被抬出来的金银哭骂 “贪官”,有人对着柳夫人的背影吐唾沫,还有老人叹着气说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张婶捡起地上的芝麻烧饼,拍了拍灰,忽然觉得嘴里发苦 —— 柳府的大小姐柳若微刚入宫时,还赏过她两匹布料,那时谁不羡慕柳家的风光?
抄家的队伍往外走时,已近午时。二十多个麻袋堆在马车上,压得车轴 “咯吱” 作响,里面的金银碰撞声,在百姓的唾骂声里格外刺耳。柳府的下人被捆成一串,低着头往大牢的方向挪,老妈子怀里的账本掉在地上,被风吹得哗哗响,露出里面 “给太后送礼” 的字样,却没人敢捡。
最引人注目的是柳家的三个孩子。最大的十岁,抱着个破布娃娃,被女兵扯着胳膊往前走,哭着喊 “我要爹”;最小的刚会走路,被奶妈抱着,懵懂地看着满地狼藉,手里还攥着块没吃完的桂花糕。
“造孽啊……” 张婶别过脸,不敢再看。
禁军的马车离开后,柳府的大门被贴上封条,朱漆上的 “忠勇侯府” 匾额被卸下来,扔在墙角,被看热闹的孩子踩得都是脚印。夕阳西下时,巷子里的人才渐渐散去,只留下满地的碎瓷片、断木枝,还有几片被风吹落的孔雀羽毛,在暮色里泛着凄凉的光。
张婶收摊回家,路过柳府门口,忽然听见里面传来 “窸窣” 的声响。她偷偷往里看,见柳夫人跪在院子里,正用手捡那些碎瓷片,指尖被划破,血珠滴在青石板上,像一颗颗红痣。
“别捡了……” 张婶忍不住低声说,“都这样了,捡了也没用。”
柳夫人没回头,只是机械地捡着,声音裹在风里,模糊不清:“这些都是我陪嫁的…… 都是我亲手摆的……”
暮色渐浓,柳府的灯笼没亮,只有天边的残阳,给断壁残垣镀上了层血色。这场喧嚣的抄家,终于在寂静中落下帷幕,只是柳家的故事,还会在京城的巷子里流传很久 —— 人们会说,有个显赫的家族,因为贪念和野心,最终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而西华门的方向,禁军的马蹄声早已远去,只留下扬起的尘土,在夕阳里慢慢沉淀,像一场永远醒不来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