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刚过，景仁宫的腊梅就开了。鹅黄色的花苞缀在枝头，被晨起的霜气裹着，透着清冽的香。苏凝抱着赵恒站在廊下，看着小太监们给梅树缠上红绸 —— 这是宫里的规矩，腊梅初开时系红绸，祈愿岁岁平安。
“娘娘，内务府刚送来新制的襁褓，说是用上好的白狐绒做的，暖和得很。” 晚翠捧着个锦盒进来，脸上带着掩不住的笑意，“还有，陛下赏了串东珠，说是给小主子压惊的。”
苏凝掀开锦盒，白狐绒的襁褓摸起来像云絮般柔软，东珠圆润饱满，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这已是本月第三次赏赐了，自朝堂混战落幕，皇帝来景仁宫的次数越来越勤，赏赐也流水般送来，明眼人都看得出，七皇子在陛下心里的分量，早已不同往日。
“把东珠串成项圈吧，别太沉，恒儿戴着累。” 苏凝的指尖拂过婴儿柔软的胎发，小家伙正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腊梅，小拳头攥得紧紧的，像是想抓住飘落的花瓣。
晚翠应着，忽然压低声音：“娘娘，东宫那边又出事了。”
“哦？” 苏凝的目光没离开赵恒的小脸。
“太子殿下在禁足期间，偷偷给户部尚书递了张纸条，想让他在明年的漕运款项里动手脚，挪笔银子打点关系，结果被陛下的人截获了。” 晚翠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快意，“陛下气得摔了茶杯，下令彻查户部，听说已经抓了好几个太子党羽。”
苏凝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赵珩果然沉不住气。禁足加隔绝外臣，等于断了他的财路，东宫的开销本就庞大，他想靠漕运捞钱，无异于自投罗网。
“三王府那边呢？”
“三王爷倒是安分，每日抄经作画，还把府里的戏班都遣散了，一副‘静修’的样子。” 晚翠顿了顿，“只是…… 钦天监监正前些日子上了道奏折，说七皇子命格太盛，恐对兄长不利，建议迁宫避祸，被陛下驳回了。”
苏凝的眼神冷了冷。赵钰倒是比赵珩沉得住气，知道明着动她不行，就想借 “天意” 下手。可惜，皇帝现在护着恒儿，别说迁宫，怕是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
“钦天监监正……” 苏凝轻声道，“听说他是三王妃的表舅？”
“是，娘娘记性真好。”
“这样的人留在钦天监，怕是不安分。” 苏凝转身回屋，将赵恒放进摇篮，“晚翠，你去查一下，这位监正最近有没有什么‘不妥’的举动，比如…… 收了谁的银子，见了谁的人。”
晚翠心里一凛，立刻明白过来：“娘娘是想……”
“既然他想借天意害人，就得承受‘违逆天意’的后果。” 苏凝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去找个可靠的御史，让他‘恰巧’发现些线索。”
她从不主动惹事，但若有人把刀架到她和恒儿脖子上，她不介意让对方尝尝刀尖的滋味。
三日后，都察院的李御史果然上了道奏折，弹劾钦天监监正 “收受贿赂，篡改天象”，还附了几张监正与三王府管事密会的画像，以及一笔说不清来源的银子账目。
证据确凿，容不得抵赖。
皇帝看到奏折时，正在景仁宫逗赵恒。小家伙被逗得咯咯直笑，小手抓住皇帝的胡须不放，惹得龙颜大悦。
“陛下，李御史的奏折。” 李德全的声音小心翼翼。
皇帝接过奏折，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他看着画像上监正与三王府管事鬼鬼祟祟的样子，又想起那道 “迁宫避祸” 的奏折，眼神沉得像深潭。
“赵钰倒是会用手段。” 皇帝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指尖轻轻捏了捏赵恒的小脸，惹得小家伙又是一阵笑。
“陛下，要彻查吗？” 李德全问道。
“查什么？” 皇帝将奏折扔在案上，“一个监正而已，革职查办，永不录用。三王府那边……” 他顿了顿，“罚他闭门思过，无朕旨意，不得踏出王府半步。”
又是闭门思过。比上次的 “禁足” 更严，几乎等同于软禁。
李德全心里清楚，陛下这是彻底厌弃三王了。先是朝堂混战，再是借天象害人，三王的野心暴露得太明显，已经触到了皇帝的底线。
消息传到三王府时，赵钰正在临摹《兰亭集序》。笔尖的墨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个丑陋的黑点，像他此刻的心情。
“王爷，监正被革职了，陛下还下令…… 让您闭门思过，不得出府。” 幕僚的声音带着绝望。
赵钰将笔狠狠掷在砚台上，墨汁溅得满脸都是，他却浑然不觉：“苏凝！又是苏凝！”
他怎么会不知道？李御史是苏凝父亲的门生，那几张画像和账目，定是景仁宫一手策划的。她不仅要毁了他的势力，还要让他永无翻身之日！
“王爷，现在怎么办？府里的侍卫被撤了一半，连采买都要经过内务府的人，等于被监视了！”
赵钰死死盯着宣纸上的墨点，眼底翻涌着疯狂的恨意：“怎么办？既然她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她舒坦！”
他转身走到暗格前，取出个锦盒，里面是枚鸽羽信筒：“去，把这个交给城外的陈将军，告诉他，时机到了。”
陈将军是他早年在边关埋下的棋子，手握五千精兵，一直蛰伏待命。他原本不想走到这一步，可苏凝步步紧逼，皇帝猜忌日深，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幕僚脸色惨白：“王爷，您要……”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赵钰的声音嘶哑，“等我掌控了京城，看谁还敢动我！”
鸽羽信筒被悄悄送出王府时，景仁宫的暖阁里，苏凝正听着晚翠的汇报。
“娘娘，三王府的鸽子往城外飞了，看方向，像是去了陈将军的驻地。”
苏凝抚摸着赵恒熟睡的脸颊，指尖微凉：“陈将军…… 倒是忘了这号人物。”
她早料到赵钰会狗急跳墙，却没想到他敢勾结外将。这步棋太险，几乎等同于谋反。
“要不要…… 告诉陛下？” 晚翠有些担忧。
“不必。” 苏凝摇摇头，“现在告诉他，他只会觉得我又在挑拨离间。等证据确凿了再说。”
她要等的，是赵钰彻底露出獠牙，是皇帝彻底失望，是所有反对者都被清除干净的那一刻。
三日后，城外忽然传来异动。陈将军以 “清君侧，除奸佞” 为名，率军逼近京城，檄文里直指 “妖妃苏凝魅惑君主，构陷宗亲，祸乱朝纲”，要求皇帝 “处死苏凝，释放三王”。
消息传来，朝野震动。
养心殿里，皇帝看着那份檄文，脸色铁青。陈将军谋反，三王是幕后主使，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李德全，” 皇帝的声音冷得像冰，“传朕旨意，命京营总督即刻出兵平叛，将三王赵钰打入天牢，严查其党羽！”
龙椅的扶手被攥得咯吱作响。他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 亲手将自己的儿子打入天牢。
东宫的高墙内，赵珩听到消息时，正在抄写《罪己诏》。他看着窗外的天空，忽然放声大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赵钰！你也有今天！你不是想当储君吗？你不是想弄死我吗？现在成了反贼，哈哈哈！”
小禄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殿下，三王爷倒了，咱们……”
“咱们？” 赵珩止住笑，眼神里带着疯狂的希冀，“父皇现在只有我一个儿子了！他一定会重新重用我！一定会的！”
他抓起《罪己诏》，踉踉跄跄地往宫门跑：“我要去见父皇！我要去请命平叛！我要戴罪立功！”
可他刚跑到宫门口，就被侍卫拦住了：“太子殿下，陛下有旨，您仍需禁足东宫，不得外出！”
赵珩的希望瞬间破灭，他瘫坐在地上，看着紧闭的宫门，终于明白 —— 他和赵钰，不过是父皇棋盘上的两颗弃子。
景仁宫的腊梅开得正盛，红绸在寒风里猎猎作响。苏凝站在廊下，看着远处天牢的方向，那里隐约传来囚车碾过石板的声音。
晚翠走到她身边，轻声道：“娘娘，陈将军的叛军被击退了，三王爷被打入天牢，听说明日就要问斩了。”
“知道了。” 苏凝的声音很轻，“太子呢？”
“还被禁在东宫，陛下没再提过他。”
苏凝的目光落在那株腊梅上，红绸在枝头翻飞，像无数双眼睛。这场由她起头的棋局，终于走到了终局。太子被废，三王伏诛，再也没人能威胁恒儿的安危。
可她心里却没有丝毫喜悦，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
“晚翠，” 她轻声道，“明年这个时候，咱们把恒儿抱去御花园看雪吧。”
她想让孩子看看这深宫之外的世界，哪怕只有片刻的安宁。
暮色四合，景仁宫的烛火次第亮起。苏凝坐在摇篮边，哼着不成调的歌谣，看着赵恒恬静的睡颜。窗外的腊梅香飘进来，混着淡淡的奶香，是这染血的棋局里，唯一的温柔。
她赢了，却也失去了很多。那些午夜梦回时闪过的侍卫尸体，那些朝堂上的唇枪舌剑，那些永远消失在深宫的人影…… 都成了她心头无法磨灭的烙印。
但只要恒儿安好，这一切，就都值得。
夜风吹过，腊梅的花瓣簌簌落下，落在红绸上，像一滴无声的泪。这场坐收渔利的终局，终究是用鲜血和枯骨铺成的。而这深宫的权力之路，一旦踏上，便再也无法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