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宫的栀子花瓣被风卷得满地都是,像铺了层碎雪。苏凝正陪着赵珩用竹刀削竹篾,孩子的小手握着刀,歪歪扭扭地划出个风筝骨架,竹屑落在明黄色的蟒纹常服上,她也不恼,只是用绢帕轻轻拂去,指尖沾着的竹青蹭在帕子上,留下淡淡的痕。
“昭仪娘娘,您看我削得好不好?” 赵珩举起骨架,眼睛亮晶晶的,像藏着星子。他手里还攥着那只玉老虎,是方才从养心殿带回来的,玉质温润,被他捂得温热。
苏凝刚要夸他,就听宫门口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女人尖利的哭喊,像把钝刀,割得人耳朵疼。她的手顿了顿,竹刀在指尖转了个圈,稳稳落在案上 —— 来了。
“娘娘,是皇后!” 碧月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手里的茶盏晃出茶汤,“她带着人闯进来了,说…… 说要找您算账!”
赵珩吓得往苏凝身后缩,小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袖。苏凝摸了摸他的头,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别怕,有娘娘在。”
话音刚落,就见皇后柳氏披头散发地闯进来,凤袍的拖尾在栀子花瓣上扫过,沾了满身碎白,发髻上的赤金点翠凤钗歪歪扭扭,钗尖还挂着几缕发丝,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她身后跟着的宫女太监个个面带惊色,却没人敢上前拦 —— 这位主子此刻的样子,像是要吃人。
“苏凝!” 皇后的声音嘶哑,指着廊下的苏凝,指尖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你这个毒妇!竟敢教唆太子挑拨离间,你安的什么心!”
苏凝缓缓站起身,月白常服在风中轻轻拂动,衬得她身姿纤弱,却偏偏站得笔直,像株临寒的玉兰。她没看皇后,只是将赵珩往身后又护了护,柔声道:“皇后娘娘这是说什么?臣妾听不懂。”
“听不懂?” 皇后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往前冲了几步,被景仁宫的侍卫拦住,她便隔着人墙嘶吼,“太子在陛下面前说的话,你敢说不是你教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想让陛下废了我,你好做这中宫皇后!我告诉你,做梦!”
周围的宫人吓得纷纷跪倒,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赵珩躲在苏凝身后,小肩膀微微发抖,却还是从她臂弯里探出头,怯生生地说:“母后…… 儿臣没有说谎,你昨天…… 昨天确实说了……”
“你闭嘴!” 皇后厉声打断他,眼神凶狠得像头被激怒的母兽,“你这个被人教坏的小畜生!吃里扒外,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她疯了似的想冲过来,侍卫们死死拦着,凤袍的袖子被扯得变了形,露出手腕上青紫的勒痕 —— 想来是方才挣扎时被侍卫攥的。
苏凝将赵珩搂得更紧了些,抬眼看向皇后,目光清澈却带着几分冷意:“娘娘息怒。殿下年幼,童言无忌,若是说错了什么,惹您不快,臣妾替他给您赔罪。只是…… 您何必对一个孩子动这么大的气?”
“赔罪?” 皇后冷笑,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侍卫脸上,“你的赔罪值几个钱?苏凝,你别在这儿装好人!你递杏仁酪是假,教太子说瞎话是真;你教他放风筝是假,想夺我中宫之位是真!你以为陛下护着你,你就能无法无天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像是要把这些年的怨气都倾泻出来:“当年贤妃死得不明不白,是不是你做的手脚?镇国公舅舅倒台,是不是你在背后捅刀子?你这个祸乱宫闱的狐狸精,我今天非要撕烂你的脸!”
这些话像淬了毒的箭,一支支射向苏凝,连带着跪在地上的宫人都吓得瑟瑟发抖 —— 谁都知道贤妃之死和镇国公倒台是宫中禁忌,皇后此刻当众说出来,是彻底不要体面了。
苏凝的脸色白了几分,却依旧没动怒,只是轻轻拍着赵珩的背,柔声道:“殿下别怕,母后是气糊涂了。” 这副护着孩子的模样,落在刚赶到的皇帝眼里,更显得皇后蛮横无理,失了中宫气度。
“皇后!” 皇帝的声音像冰锥,狠狠砸在庭院里,“你闹够了没有!”
皇后猛地回头,看见皇帝抱着手臂站在月洞门口,脸色铁青得像要滴出水来,怀里还抱着刚被吵醒的赵珩 —— 孩子显然是被她的吼声吓着了,小脸上挂着泪珠,死死攥着皇帝的衣襟。
“陛下!” 皇后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扑通跪在地上,膝头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陛下您要为臣妾做主啊!是苏凝这个毒妇教唆太子说谎,是她想害臣妾!臣妾从未说过那些话,求陛下明察!”
她哭得撕心裂肺,凤袍前襟被泪水打湿,露出里面月白的中衣,倒有几分可怜。可皇帝只是冷冷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半分怜惜,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厌恶。
“明察?” 皇帝冷笑一声,指着躲在苏凝身后的赵珩,“珩儿从不说谎,他说你说了,你就是说了!你自己心思龌龊,还敢怪孩子?”
“我没有!” 皇后尖叫着反驳,爬起来想扑向皇帝,却被李德全拦住。她挣扎着,头发散得更厉害了,像个疯婆子,“是苏凝!是她教的!陛下您看她那副样子,装得多么无辜,其实一肚子坏水!她就是想让我们母子反目,想让您废了我!”
“够了!” 皇帝厉声喝道,声音震得廊下的铜铃都响了,“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为了争风吃醋,连太子都吓成这样,你配做中宫吗?配做母亲吗?”
这句话像把刀,狠狠插进皇后的心口。她愣住了,看着皇帝眼里毫不掩饰的憎恶,看着苏凝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悲悯,看着赵珩怯生生躲在皇帝怀里、连看都不敢看她的样子,忽然间明白了 —— 自己这一闹,不仅没洗清嫌疑,反而坐实了 “善妒”“凶悍” 的罪名,成了苏凝衬托贤良的垫脚石。
“不…… 不是这样的……” 她喃喃自语,眼神涣散,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陛下,您信我,真的不是我……”
皇帝却懒得再看她一眼,对侍卫道:“把皇后带回坤宁宫,禁足!没有朕的旨意,不许任何人探视,连份例都减半!”
侍卫们上前架起皇后,她像个破败的布偶,任由人拖拽,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陛下,我是被冤枉的…… 苏凝是坏人……” 声音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宫道尽头。
庭院里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散落的栀子花瓣和满地狼藉。苏凝走到皇帝身边,接过还在抽泣的赵珩,掏出手帕为他擦眼泪:“殿下不怕了,皇后娘娘只是气糊涂了。”
赵珩摇摇头,把脸埋在她颈窝,声音闷闷的:“母后好凶…… 儿臣怕。”
皇帝看着这一幕,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想起刚成婚时,皇后也是个爱笑的姑娘,会为他绣荷包,会在花下唱小曲,只是不知从何时起,她的眼里只剩下算计和怨毒,连对着亲生儿子,都只剩戒尺和呵斥。
而苏凝,却总能用最温柔的方式,护着孩子心里的那点暖。
“昭仪受惊了。” 皇帝的声音软了些,目光落在苏凝被风吹乱的发丝上,“今日之事,委屈你了。”
苏凝垂下眼帘,轻声道:“陛下言重了。臣妾只是心疼殿下,小小年纪……” 她没再说下去,可那未尽的话,却像根针,轻轻扎在皇帝心上。
夕阳的金辉透过枝叶,落在满地栀子花瓣上,泛着柔和的光。皇帝看着苏凝抱着赵珩,在廊下轻声哄着,忽然觉得这景仁宫的安宁,比坤宁宫的奢华更让人安心。
只是他没看见,苏凝低头时,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光 —— 这一局,她赢了。但她知道,这只是开始,皇后的娘家势力还在,柳家绝不会善罢甘休。
风又起了,卷起几片栀子花瓣,落在苏凝的发间。她抬手拂去,指尖触到微凉的花瓣,忽然想起皇后被拖走时那双怨毒的眼睛。
这深宫里,从来没有真正的赢家。今日她让帝后裂痕加深,明日或许就有别人,在暗处盯着她的软肋。
但那又如何?她已经走到这一步,退无可退。
苏凝轻轻拍着赵珩的背,看着远处的宫墙,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 这盘棋,她必须继续下下去,直到再也没有人能威胁到她和她想护着的人。
暮色渐浓,景仁宫的灯火次第亮起,映着廊下相拥的身影,温暖得像幅画。只是画的背后,藏着多少算计和寒意,怕是只有画中人自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