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被禁足长春宫的第三日,苏凝正在暖阁里临摹《兰亭集序》。笔尖蘸着新磨的徽墨,在洒金宣纸上划过,留下流畅的笔触。晚翠捧着刚烫好的燕窝进来,见她写到 “惠风和畅” 四字,忍不住笑道:“娘娘这字,越发有风骨了。”
苏凝放下笔,看着宣纸上的字迹,淡淡道:“不过是闲来无事,练练手罢了。” 她心里清楚,这几日能安心练字,全因长春宫那边乱成了一锅粥 —— 皇帝下旨彻查云龙山粮案,锦衣卫抄了柳府,从地窖里搜出二十年前的账本,上面清清楚楚记着 “云龙山粮款,银五千两,柳、萧二家平分”,连柳承亲手画的押都赫然在目。
“听说柳大人在狱中疯了?” 晚翠往炭盆里添了块银骨炭,火苗 “噼啪” 窜了窜,映得她脸上泛红,“昨儿个听锦衣卫的人说,他被提审时,抱着牢门喊‘是皇后让我干的!是她逼我贪墨的!’,哭得像个三岁孩子。”
苏凝拿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他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二十年前的脏事,他敢伸手,就该想到有东窗事发的一天。
晚翠撇撇嘴:“还是娘娘高明。当初不直接把淑妃的绝笔呈上去,偏要等皇后自己慌了手脚,派人去冷宫灭口,又急着销毁账本,反倒把证据送上门来。”
“不是我高明,是她自己急着找死。” 苏凝的目光落在窗台上那盆兰草上,叶片上还沾着清晨的霜花,“淑妃的绝笔只是引子,没有柳府的账本,没有柳承的疯言疯语,单凭一张麻纸,未必能扳倒皇后。” 她太了解皇帝了,疑心重,凡事讲究 “铁证”,仅凭人证不足为信,必须有物证、有供词,才能让他彻底下定决心。
正说着,小禄子匆匆跑进来,手里捏着张明黄的帖子,跑得满脸通红:“娘娘!陛下…… 陛下赏了您一支凤钗,说是…… 说是内务府新制的,上面镶了鸽血红宝石!”
苏凝展开帖子,上面是皇帝的亲笔:“凝卿慧眼,识破奸佞,朕心甚慰。特赐‘凤仪’钗,以彰其功。”
晚翠喜得眉开眼笑:“凤仪钗!这可是皇后才能戴的规制!陛下这是……”
“是在试探我。” 苏凝将帖子放在烛火上,看着它化作灰烬,“他赏我凤钗,是想看看我会不会恃宠而骄;提‘识破奸佞’,是在提醒我,谁才是最终的裁决者。”
这深宫里,最忌 “功高盖主”。她帮皇帝扳倒了皇后,却不能让皇帝觉得她野心太大,否则今日的 “凤仪钗”,明日可能就变成刺向她的利刃。
“那…… 钗子怎么办?” 晚翠看着锦盒里那支流光溢彩的凤钗,红宝石在烛光下泛着妖异的光。
“收起来,暂时别戴。” 苏凝合上锦盒,“去告诉陛下,臣妾谢恩,但不敢僭越,凤钗暂存于库房,待陛下册立新后时,再献出来为新后添彩。”
晚翠眼睛一亮:“娘娘这话说得妙!既表了忠心,又显得不争不抢,陛下听了定会高兴!”
苏凝没说话,心里却清楚,这只是第一步。皇后虽被禁足,柳承虽招供,但柳家在朝中经营多年,门生故吏遍布,绝不会坐以待毙,定会想方设法反扑。而她,必须稳住阵脚,坐看他们狗咬狗。
不出三日,反扑果然来了。
先是有御史上奏,说 “苏贵妃私藏废妃绝笔,迟迟不呈,恐有私心”;接着,柳家的旧部在朝堂上哭诉,说 “柳承是被屈打成招,账本是伪造的”;甚至有后宫的低位妃嫔传言,说 “淑妃的绝笔是苏贵妃模仿笔迹写的,目的就是除掉皇后,自己上位”。
流言像野草一样疯长,连景仁宫的小太监都偷偷议论,说贵妃娘娘怕是要失宠了。
晚翠气得直发抖:“这些人太不要脸了!明明是他们自己贪赃枉法,反倒来污蔑娘娘!奴才这就去告诉陛下,把那些嚼舌根的拖去掌嘴!”
“不必。” 苏凝正在给那盆兰草浇水,动作从容不迫,“让他们说。说得越凶,越能让陛下看清谁是柳家的人,谁在背后搞鬼。”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 让柳家的余党跳出来,让皇帝亲眼看到他们的嚣张,这样清算起来,才更名正言顺。
果然,皇帝听到流言后,不仅没责怪苏凝,反而勃然大怒,当即下令将上奏的御史贬为庶民,又以 “结党营私” 的罪名,罢免了三个替柳家说话的官员。
“陛下这是……” 晚翠看着内务府送来的赏赐清单,上面列着珍珠、绸缎,比上次的凤钗还要贵重,眼睛都直了。
“他这是在给我撑腰。” 苏凝拿起一颗东珠,对着光看,珠体圆润,毫无瑕疵,“也是在告诉所有人,我苏凝是他保的人,谁也动不得。”
这场风波过后,柳家的势力被削去大半,朝堂上再没人敢替他们说话。而苏凝,则借着皇帝的 “撑腰”,不动声色地安插了几个自己人 —— 把当年被皇后打压的一个太医提拔为太医院院判,将淑妃的旧部碧月从浣衣局接回来,放在自己宫里当差。
碧月回来那天,给苏凝磕了三个响头,额头磕得青肿:“贵妃娘娘的恩情,奴婢粉身碎骨也难报!”
苏凝扶起她,看着她手上的冻疮,轻声道:“你不用谢我,我救你,也是在救我自己。” 碧月知道太多柳家和皇后的秘密,留着她,迟早有用。
入冬后,云龙山粮案的审理终于有了结果。柳承被判斩立决,家产抄没,柳氏一族流放三千里;皇后因 “包庇兄长,干预朝政” 被废为庶人,打入冷宫,比淑妃住的那间小屋还要破败;萧太傅虽已被流放,也被追加罪名,改为 “终身监禁”,永不得释放。
消息传来时,苏凝正在御花园赏雪。白雪覆盖了亭台楼阁,整个紫禁城一片素白,连空气都清新了许多。
李德全踩着雪过来,脸上堆着笑:“贵妃娘娘,陛下让老奴来问问,您看…… 这六宫之事,是不是该由您暂代打理?”
这是要让她做 “副后” 了。
苏凝望着远处冷宫的方向,那里的墙头上积着厚厚的雪,像一座白色的坟墓。她轻轻叹了口气:“多谢陛下信任,只是臣妾资历尚浅,怕是难当此任。依臣妾看,不如让德妃、容嫔几位妹妹一同协理,也好互相照应。”
李德全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娘娘真是仁厚。老奴这就回禀陛下。”
晚翠不解:“娘娘,这是天大的好事,您怎么推了?”
“推了,才是好事。” 苏凝拢了拢披风,雪花落在她的发间,瞬间融化,“协理六宫,看似风光,实则是把自己放在火上烤。现在朝堂刚稳,后宫人心浮动,我若贸然接手,定会引来非议。不如让她们去争,等她们斗得两败俱伤,我再接手,才稳妥。”
她要的不是一时的权柄,是长久的安稳。
果然,没过多久,德妃和容嫔就为了 “协理之权” 斗了起来,一个说 “该按位份高低”,一个说 “该按侍奉年限”,吵得不可开交,甚至闹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头疼不已,越发觉得苏凝 “不争不抢” 的好,对她的宠爱又深了几分,不仅赏赐流水般地送来,还让她参与商议选秀的名单 —— 那是只有皇后才有资格做的事。
晚翠看着库房里堆成山的赏赐,笑得合不拢嘴:“娘娘,您这招‘坐收渔利’,真是太高明了!没费一兵一卒,就让皇后倒了台,还让陛下越来越信任您。”
苏凝却没那么乐观。她走到窗前,看着那盆兰草,叶片上的霜花已经化了,露出翠绿的本色。她知道,这场争斗还没结束,柳家虽倒,可朝堂上的暗流从未停歇,后宫的眼睛也都盯着她,稍有不慎,就会重蹈皇后和淑妃的覆辙。
“晚翠,” 她忽然开口,“去把碧月叫来,让她说说,当年皇后和淑妃,是怎么一步步斗到两败俱伤的。”
她要吸取教训,要知道她们错在哪里,才能走得更稳。
碧月来了,跪在地上,一五一十地说着当年的恩怨 —— 皇后如何用计让淑妃失去孩子,淑妃如何报复,让皇后的兄长差点丢了官,她们如何互相算计,又如何在皇帝面前装作姐妹情深……
苏凝静静地听着,直到暮色四合,才让碧月退下。
她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宣纸,写下 “静” 字。笔力沉稳,墨色均匀,没有一丝浮躁。
这深宫,就像一个巨大的棋盘,每个人都是棋子。有人急着跳,有人忙着杀,却忘了 “静” 才是致胜的关键。
她不需要急着出手,不需要踩着别人的尸骨往上爬。她只需要站在棋盘边,冷眼看着别人厮杀,等尘埃落定,再轻轻落下最后一子。
这,才是真正的坐收渔利。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纷纷扬扬,仿佛要将这宫墙里的所有污秽,都掩埋在这片纯白之下。苏凝看着那片雪景,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好戏,还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