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的雨丝斜斜地织着，把御花园的青石路润得发亮。揽月亭的朱漆柱上爬满了青苔，贤妃倚着栏杆站定，指尖摩挲着银质长命锁上的 “安” 字。锁身被摩挲得光滑温润，像她此刻眼底翻涌的情绪 —— 王显的秋决文书已下，王家满门流放江南，皇后在凤仪宫深居简出，连初一十五的请安都托病推脱。这场持续了近一年的暗战，眼看就要迎来终局。
“娘娘，苏小主差人送了信来。” 青黛踩着水洼进来，手里的油纸包被雨水浸得发潮。她将信纸展开在亭内的石桌上，苏凝的字迹清隽如竹：“李太医已至京郊卫家别院，脉象尚虚，需静养三日。此事关乎重大，宜待其元气恢复，再由王御史引荐面圣，方保万全。”
贤妃看完信，忽然嗤笑一声，将信纸凑到檐角滴落的雨珠下，看墨迹被洇成一片模糊。“万全？” 她转过身，石榴红的宫装裙摆扫过石凳，溅起细碎的水花，“等她‘万全’时，这扳倒皇后的首功，怕是要记在苏家头上了。”
青黛的眉头拧成个疙瘩：“娘娘慎言。苏小主这些日子帮了不少忙，那箱王显私通敌国的账册，还是她冒险从王府地牢里抄出来的……”
“她帮的是她自己。” 贤妃打断她，声音里淬着冰，“苏太傅的案子还压在刑部，她扳倒皇后，是为了给父亲翻案。可我们卫家呢？我兄长死在漠北的风沙里，尸骨至今没找回来，难道不该用这泼天的功劳，告慰他的在天之灵？”
她走到石桌前，掀开青黛带来的锦盒，里面是李太医的亲笔证词，字里行间全是皇后如何买通他下毒、如何命人将翠儿沉塘灭口的细节。最底下压着张泛黄的药方，是当年安公主夭折前最后一剂药，药材清单旁用朱砂批注着 “附子三钱，远超药典规制”—— 这是能将皇后钉死在耻辱柱上的铁证。
“明日巳时，我亲自带李太医去养心殿。” 贤妃将药方折成细条，塞进长命锁的空心夹层，“不必等王御史，也不必告诉苏凝。”
青黛的脸色霎时白了：“娘娘！这不合约定啊！您忘了苏小主说的‘功高震主’？当年前皇后的弟弟就是因为太急着邀功，才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
“此一时彼一时。” 贤妃抬手止住她的话，目光望向养心殿的方向。雨雾中，那片琉璃瓦顶泛着冷光，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前皇后的弟弟是武将，手握兵权，皇上自然忌惮。可我是后宫妃嫔，卫家世代经商，从无兵权傍身，皇上有什么可忌惮的？”
她顿了顿，指尖猛地攥紧长命锁，锁尖硌得掌心生疼：“更何况，安儿是我的女儿！扳倒皇后，为女儿报仇，这本就是我该得的功劳，凭什么要分一半给苏凝？她父亲的案子自有皇上圣断，凭什么用我卫家的血换来的证据，给她做垫脚石？”
青黛看着她鬓边颤动的点翠步摇，忽然想起去年中秋夜，贤妃抱着安公主的旧衣在月下独坐，泪水打湿了衣襟，嘴里反复念叨 “娘一定为你报仇”。那时的执念有多深，此刻对功劳的执念就有多烈，像被雨水泡胀的种子，早已在心底扎下了根。
雨势渐大，打在亭顶的瓦片上，发出 “噼啪” 的声响。贤妃忽然转身，快步走出揽月亭，石榴红的裙摆扫过垂落的雨帘，溅起一串水花：“去备车，我要去卫家别院见李太医。”
“娘娘！雨太大了，不如……”
“不必等雨停。” 贤妃的声音透过雨幕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有些事，等不得。”
卫家别院的回廊下，李太医正披着厚氅晒太阳。他刚喝了药，脸色泛着病态的潮红，见贤妃进来，慌忙要起身行礼，却被她按住肩膀。“太医不必多礼，” 贤妃开门见山，将那卷证词放在桌上，“明日，我要你随我入宫，当着皇上的面，把皇后下毒的事说清楚。”
李太医的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药碗在桌上磕出轻响：“娘娘…… 老臣不敢…… 皇后娘娘虽然失势，可毕竟是六宫之主，若是……”
“没有若是。” 贤妃从袖中取出个小瓷瓶，放在他面前，“这里面是漠北传来的信，说当年你在黑风口为他们看过病，收了十两黄金。你若不肯出面，这信明日就会出现在都察院的案头 —— 私通敌国的罪名，可比得罪皇后严重多了。”
李太医的脸霎时褪尽血色，瘫坐在椅上，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他看着贤妃那双燃着火焰的眼睛，忽然明白，自己从被卫家找到的那一刻起，就成了这盘棋里的弃子，要么帮贤妃杀出血路，要么被她亲手推入深渊。
“老臣…… 遵旨。” 他终于低下头颅，声音里全是绝望。
离开卫家别院时，雨已经停了。天边裂开道缝隙，漏下几缕金光，照在贤妃的步摇上，东珠的光晕里竟透着几分诡异。青黛扶着她上马车，忽然低声道：“娘娘，方才苏小主又差人来问，说王御史那边已经备好奏折，只等李太医身子好些就递上去……”
“让他们等着。” 贤妃闭上眼，靠在车壁上，“这功劳，我卫家要定了。”
马车碾过积水的街道，发出 “咯吱” 的声响，像在为这场即将失衡的棋局，敲响了警钟。贤妃不知道，此刻的凤仪宫里，皇后正对着铜镜试戴支新制的凤钗，镜中映出的笑容里，藏着比 “牵机引” 更毒的算计。她更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首功，早已成了悬在头顶的利剑，只待她伸手去够的那一刻，便会落下。
碎玉轩的竹窗下，苏凝望着窗外渐渐放晴的天空，指尖捏着王御史送来的密信。信上说，卫家近日与几位禁军统领过从甚密，似在筹谋着什么。她将信纸折成小方块，塞进《南华经》的夹层，忽然对挽月道：“去备些安神的汤药，送到卫家别院，就说…… 祝李太医早日康复。”
挽月不解：“小主不是说，要等三日再行事吗？”
“是要等。” 苏凝望着天边的云，目光沉静如水，“但有些人，怕是等不及了。”
风卷着残雨掠过檐角，带起几片早落的梨花。苏凝知道，贤妃对功劳的执念，早已成了最危险的隐患。这宫里的路，从来不是靠争抢就能走完的，越是急着伸手，就越容易被暗处的荆棘划伤。而此刻的贤妃，就像握着火种穿过柴房的人，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
她轻轻翻开《南华经》，目光落在 “盛极而衰” 四个字上，指尖在纸页上轻轻敲了敲。这场戏，她得好好看着，看贤妃如何一步步走向那看似锦绣，实则布满陷阱的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