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轩的竹窗总爱漏风,秋凉顺着窗缝钻进来,吹得案上的宣纸簌簌作响。苏凝将那支刻着 “凤” 字的金步摇放在宣纸上,步摇的珍珠垂下来,在纸上压出串浅浅的圆痕,像一行没写完的疑问。
挽月正用艾草熏屋子,青灰色的烟圈在梁上打了个旋,慢悠悠地散开。她看着苏凝对着步摇出神,忍不住道:“小主,这步摇瞧着真是贵重,皇后当年能送给安公主,可见那时与贤妃娘娘关系尚可。”
“尚可?” 苏凝忽然笑了,指尖拨弄着步摇上的珍珠,“宫里的‘尚可’,多半是刀光剑影裹着糖衣。你看这步摇的簪头,边缘磨得这样光滑,定是常被人摩挲 —— 可若真是心爱之物,怎会藏着毒杀的证据?”
她将步摇翻转过来,簪尾的暗格被她用银针刺开,里面掉出片极小的锦缎,绣着半朵牡丹 —— 是凤仪宫的标记,却用的是卫家独有的苏绣针法。苏凝的指尖顿住了:贤妃说这是皇后送的贺礼,可这针法明明是卫家绣娘的手艺。是皇后故意用卫家针法栽赃,还是贤妃早就动过手脚?
“挽月,把父亲的卷宗再拿来。” 苏凝的声音沉了些。卷宗里夹着父亲弹劾皇后兄长的奏折副本,墨迹淋漓,字字如刀,却在递上去的第三日,就被皇上以 “无实证” 驳回。那时她便知道,皇后家族的势力早已盘根错节,不是一份奏折能撼动的。
挽月捧着卷宗回来时,手里还捏着张纸条,是青黛刚派人送来的:“贤妃娘娘说,卫家在江南的商行查到,当年给安公主喂汤的宫女翠儿,并非‘病故’,而是被皇后送到了京郊的尼庵,法号‘了尘’。”
“了尘?” 苏凝将纸条凑到烛火前,看着字迹被火苗舔舐得发卷,“皇后若真想灭口,何必留她性命?送到尼庵,倒像是故意留着条线索,等着谁去查。”
挽月指着卷宗里的一页:“这里写着,翠儿是皇后的远房表妹,当年进凤仪宫还是皇后亲自安排的。若是她真参与了毒害安公主,皇后怎会容她活到现在?”
苏凝没说话,只是将金步摇放回锦盒。她忽然想起菊花宴上,贤妃故意打翻皇后的酒杯,溅湿了那身绣着凤凰的朝服,当时她只当是二人积怨,如今想来,或许早有预谋。贤妃在后宫浸淫多年,不可能看不出翠儿的疑点,却偏偏等了五年,等到自己出现才重提旧事,这未免太过巧合。
“青黛说,只要找到翠儿和当年的太医,贤妃就交出皇后家族的贪腐证据。” 挽月的声音里带着期待,“那些证据若是真的,苏大人就能出狱了,晚晴姐姐的仇也……”
“挽月,你记不记得晚晴落水前,曾说过‘皇后宫里的人,都戴着两张脸’?” 苏凝忽然打断她,目光落在窗外的竹影上,“贤妃又何尝不是?她既能在皇上跟前装了五年的‘贤淑’,自然也能在我们面前装‘盟友’。”
她走到书架前,取下本泛黄的《宫廷旧闻》,翻到记录后宫争斗的章节:“你看这里,前朝李贵妃与刘贤妃联手扳倒皇后,事成之后,李贵妃转头就揭发刘贤妃私通外臣,最后两人都落得个冷宫终老的下场。这宫里的盟约,从来都是用利益捆着的,一旦利益失衡,最先松绑的就是盟友。”
挽月的脸色白了白:“小主是说…… 贤妃娘娘可能会事后反咬一口?”
“不是可能,是必然。” 苏凝合上书,指尖在封面上轻轻敲击,“皇后倒台后,卫家势力会趁机扩张,贤妃若想在后宫站稳脚跟,定会清除所有知道她底牌的人。我们帮她查安公主的事,等于握着她的把柄,她怎会容我们活着?”
更何况,皇后家族的贪腐证据若是真的,贤妃为何要等到现在?五年时间,足够她将证据递到朝堂,足够她借朝臣之手扳倒皇后,何必等到自己这个 “末位嫔妃” 出现?
“那我们怎么办?” 挽月的声音带着慌乱,“难道就看着安公主的冤屈石沉大海,苏大人……”
“当然不。” 苏凝的目光忽然变得锐利,“但我们不能按她的规矩来。她要我们查人证,我们就要她先拿出诚意 —— 不是空口白话的承诺,是实实在在的证据。”
她提笔在宣纸上写下几行字:“让青黛转告贤妃,我要三样东西:一是皇后兄长在西北粮仓的账册原件,至少三页,要有他的亲笔签名;二是卫家商行与江南盐运司的往来信件,证明他们确有能力查到翠儿的下落;三是当年给安公主诊病的太医名单,注明谁是皇后的心腹。”
这是她的试探。若是贤妃连这点东西都拿不出,说明她根本没诚意合作;若是拿得出,至少能证明她的筹码有几分重量。
挽月看着纸上的字迹,有些犹豫:“这样会不会得罪贤妃娘娘?毕竟我们现在……”
“越是现在,越不能示弱。” 苏凝将纸条折好,塞进个竹筒里,“你让送信的小太监告诉青黛,‘筹码要对等,盟约才牢固’。她若懂这个道理,自然会给我们答复。”
送走挽月后,苏凝重新拿起那支金步摇。簪尾的暗格还敞着,里面的锦缎在烛火下泛着微光。她忽然想起父亲曾说过 “凡事留三分余地,既防人,也护己”,如今看来,这三分余地,就是她们活下去的关键。
夜深时,竹窗被风吹得 “吱呀” 作响,像有人在外面窥探。苏凝走到窗边,见月光下有个黑影一闪而过,像是凤仪宫的探子。她冷笑一声,将金步摇放在案上最显眼的位置 —— 既然皇后在盯着,不如让她知道,自己和贤妃 “走得很近”,这样才能让这场戏演得更真些。
她转身从床底拖出个木箱,里面是父亲当年搜集的皇后兄长贪腐的零散证据:几张模糊的账本残页,几个知情人的名字,还有一封被虫蛀了大半的举报信。这些东西虽不足以翻案,却能与贤妃的证据相互印证。
“安公主的仇要报,父亲的冤要雪,但绝不能用我们的命去换。” 苏凝将证据重新锁好,目光落在案上的金步摇上,“贤妃想借我们的手扳倒皇后,我们又何尝不能借她的力,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
窗外的竹影晃了晃,像是在无声地应和。苏凝知道,从她提出那三个条件的瞬间,这场以筹码交换的游戏,就已经变了味。不再是简单的合作,而是一场相互试探、相互算计的博弈。
她吹灭烛火,在黑暗中静坐片刻。脑海里反复回响着晚晴的声音,回响着父亲在狱中写的 “勿念”,回响着安公主那枚被摩挲得发亮的长命锁。这些被尘封的伤痛,终有一天要见光,只是见光的方式,必须由她来决定。
天快亮时,挽月回来了,带回青黛的回话:“贤妃娘娘说,小主要的东西,三日内送到。但她也说,‘合作是相互的,若小主拿到东西后反悔,卫家的手段,小主最好掂量掂量’。”
苏凝笑了笑,指尖划过冰冷的窗棂:“告诉她,我苏凝虽位份低微,却还懂得‘言出必行’四个字。让她把东西准备好,三日后,我在御花园的老槐树下等她。”
她知道,这三日内,不仅是贤妃在准备筹码,皇后的人也定会加紧试探。而她要做的,就是在这场风雨来临前,先稳住自己的阵脚。
碎玉轩的竹窗依旧漏风,却吹不散苏凝眼底的坚定。这场围绕着 “筹码” 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