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伟从回春堂带回的供词摊在案上时,苏凝正用银簪挑拣着第七日的药渣。供词上的墨迹还未干透,王掌柜的招认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苏家余党与东宫之间隐秘的锁——他不仅供出每月向刘春提供寒息散,还交代了接头暗号:“海棠开时,药香自来”。
“海棠……”苏凝指尖捻起一片药渣里的海棠花瓣,花瓣已被熬得软烂,却仍能看出是西府海棠,与淑妃宫里常种的品种一模一样。她忽然想起张婆子曾说过,淑妃最喜用海棠做标记,宫人传递消息时,若见到半朵海棠绣样,便知是自己人。
晚翠端着刚沏好的雨前龙井走进来,见她对着花瓣出神,轻声道:“主子,李伟说王掌柜还招了,丽婕妤每月初一都会派人去回春堂‘抓药’,说是给娘家母亲调理身体,其实是去取寒息散的剂量清单。”
“剂量清单?”苏凝抬眼,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看来丽婕妤不仅是被胁迫,还在暗中记录下毒的剂量,是想留后路。”
她将花瓣夹进账本,翻到前几日记录的太子症状:“你看,太子的咳嗽总在初一、十五加重,这两日尤其厉害,咳得连药都咽不下去。而王掌柜的供词里,这两日的寒息散剂量,比往日多了三成。”
晚翠恍然大悟:“丽婕妤在借剂量清单传递消息!她知道我们在查药渣,故意加大剂量,让太子的症状更明显,好让我们察觉!”
“不止。”苏凝指向供词末尾,“王掌柜说,丽婕妤每次去取清单,都会带一盒‘杏仁酥’,说是给回春堂的小伙计,实则里面藏着纸条。”
杏仁酥?苏凝忽然想起,皇后前日让晚翠送来的杏仁酥,正是丽婕妤所赠。她快步走到食盒旁,里面还剩两块,用油纸包着。苏凝拆开油纸,果然在最底下发现一张极薄的桑皮纸,上面用胭脂写着一行小字:“刘春之子在城外土地庙,看守姓黄,左脸有疤。”
胭脂遇油即化,若不是油纸隔绝,这行字早就没了。丽婕妤的心思,竟如此缜密。
“主子,我们现在去救刘春的儿子吧!”晚翠激动地说,“有了具体地址和看守特征,一定能成功!”
“再等等。”苏凝将桑皮纸凑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王掌柜刚被抓,苏家余党定在四处打探消息,此时去救人,等于自投罗网。丽婕妤既然敢写,就说明这消息是真的,但时机不对。”
她走到窗前,望着东宫的方向:“刘春现在肯定很着急,我们得让她知道,我们接收到了她的消息,并且在想办法。”
晚翠不解:“可我们怎么联系她?东宫守卫森严,她又被人盯着,根本没法见面。”
苏凝微微一笑,指着院角的那棵合欢树:“去,摘些合欢花,用锦袋装好,让张婆子设法交给刘春,就说是‘碎玉轩新晒的花茶,对心悸有好处’。”
合欢花的花语是“言归于好”,用锦袋传递,暗合海棠标记的规矩——这是在告诉刘春,她们读懂了她的暗示,愿意与她联手。
张婆子傍晚时分回来,带回一个更惊人的消息:“贵人,刘春收到合欢花后,趁着给太子煎药的功夫,偷偷在药罐底下刻了个‘三’字!老奴问她什么意思,她只说‘三更,柴房’。”
三更,柴房?苏凝心中一动。今夜正是十五,按规矩,东宫的柴房会在三更时分清点柴火,防备走水,那时守卫最松懈。
“她想在柴房见我们。”苏凝看向晚翠,“准备一身杂役的衣服,我们亲自去。”
晚翠大惊:“主子您去?太危险了!万一被发现……”
“只有我去,她才会说实话。”苏凝语气坚定,“刘春是下毒的执行者,她知道的,远比我们查到的多。想扳倒苏家余党,必须让她彻底反水。”
三更的梆子敲响时,苏凝已换上杂役的粗布衣裳,脸上抹了些锅底灰,跟着张婆子混进东宫。柴房里堆满了劈好的木柴,空气中弥漫着松脂的清香。刘春背对着门,正往灶膛里添柴,火光映着她佝偻的背影,鬓角竟有了几缕白发。
“刘姑姑。”苏凝轻声开口。
刘春猛地转身,看到她时,手里的柴火“哐当”掉在地上,眼中满是震惊:“贵……贵人怎么来了?”
“来救你儿子。”苏凝开门见山,“城外土地庙,看守姓黄,左脸有疤,对吗?”
刘春的嘴唇哆嗦着,忽然“噗通”跪下:“贵人救救他!求求您救救他!他才五岁,还在换牙……”
“起来说。”苏凝扶起她,“你告诉本宫,苏家余党除了用你儿子要挟,还答应了你什么?”
刘春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他们说……说只要太子……没了,就让我儿子认苏大人做干爹,给我们母子俩一笔钱,送我们去江南过好日子……我知道这是做梦,可我没办法,我丈夫死得早,就剩这一个儿子……”
“他们还让你做了什么?”苏凝追问,目光紧紧锁住她。
刘春犹豫了很久,终于咬牙道:“他们……他们让我在皇后娘娘的安胎药里……加东西。”
“安胎药?”苏凝和晚翠同时愣住。
“是,”刘春的声音带着恐惧,“皇后娘娘……怀孕了,刚满三个月,还没告诉任何人。苏家的人说,若太子的事败露,就……就让我对皇后的安胎药下手,让她也保不住孩子……”
皇后怀孕了?这个消息像惊雷,在苏凝脑海里炸响。难怪皇后近日总说“精神不济”,还把东宫的事交给刘春打理,原来是在安胎!苏家余党不仅想害太子,还想除掉皇后腹中的孩子,用心何其毒也!
“药里加的是什么?”苏凝的声音冷得像冰。
“是……是‘落胎草’,晒干磨成粉,混在补药里,神不知鬼不觉。”刘春从怀里掏出个小纸包,里面是些灰绿色的粉末,“我一直没敢加,每次都偷偷倒掉,可他们说……说再不听话,就把我儿子的手指剁下来寄给我……”
晚翠气得浑身发抖:“这群畜生!”
苏凝接过纸包,指尖冰凉。她终于明白,这场毒杀远不止针对太子,而是冲着皇后和她腹中的孩子,冲着整个东宫的血脉。苏家余党想彻底断绝皇后的希望,为淑妃报仇,甚至……觊觎皇位。
“你放心,你儿子我定会救出来。”苏凝将纸包收好,语气坚定,“但你要答应我,从今日起,做我的眼线。皇后的安胎药,由你亲自煎,若有人想动手脚,立刻告诉我。还有,苏家余党的动向,他们与宫外的联系,你都要一一记下。”
刘春重重磕头:“老奴遵命!只要能救我儿子,老奴万死不辞!”
离开柴房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苏凝走在宫道上,粗布衣裳磨得皮肤生疼,可她心里却一片清明——从药渣里的寒息草,到杏仁酥里的桑皮纸,再到柴房里的落胎草,这些看似零散的线索,终于连成了一张网,将苏家余党、刘春、丽婕妤都网在其中。
而这张网的中心,是皇后腹中的孩子,是东宫未来的希望。
“晚翠,”苏凝忽然停下脚步,“去告诉李伟,今夜三更,带人去城外土地庙,务必救出刘春的儿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次,时机到了。王掌柜被抓的消息已传开,苏家余党定会认为她们不敢轻举妄动,放松警惕。这是救人的最好机会,也是收网的开始。
晚翠用力点头,转身匆匆离去。苏凝望着她的背影,又看向东宫的方向,那里的药烟渐渐散去,露出一丝微弱的晨光。
蛛丝已连,只待风起,将这张网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