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宫的鎏金铜炉里,沉香燃得正烈,烟气却压不住殿内的火药味。皇后将手里的玉如意狠狠砸在紫檀木桌上,翡翠烟嘴从如意顶端脱落,滚落在金砖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惊得殿外的喜鹊扑棱棱飞起。
“废物!一群废物!” 皇后的声音尖利如刀,扫过跪在地上的宫女太监,“连个苏凝都拿捏不住,本宫养着你们有什么用?”
王嬷嬷膝行几步,捡起地上的翡翠烟嘴,用帕子擦去上面的灰,颤声道:“娘娘息怒,苏小主现在有陛下撑腰,硬来怕是……”
“怕什么?” 皇后猛地站起来,凤袍的金线扫过桌角的官窑瓷瓶,瓶身摇晃着险些坠地,“她有陛下撑腰,我就没有吗?我是皇后,是六宫之主!她一个小小的嫔位,也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她想起银库里苏凝那副不卑不亢的样子,心口就像堵了团火。苏凝捧着账册的手那么稳,说 “必须查清楚” 时眼神那么亮,仿佛她才是银库的主人。更让她气不过的是,昨夜皇帝翻了景仁宫李贵人的牌子 —— 自苏凝协管银库后,皇帝已有半月没踏足凤仪宫,这分明是无声的敲打。
“王嬷嬷,” 皇后忽然坐下,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眼神里闪过一丝阴狠,“去给内务府传话,就说本宫宫里的锦缎不够用了,让他们把库里最好的云锦、杭绸各取五十匹送来。哦,对了,再让首饰局赶制一套赤金镶东珠的头面,要最时兴的款式,三日内必须送来。”
王嬷嬷一愣:“娘娘,上月才领了三十匹云锦,头面也有三套新的……” 这么频繁地支用,明摆着是故意刁难,怕是会传到陛下耳朵里。
“让你去你就去!” 皇后瞪了她一眼,声音陡然拔高,“本宫用几匹锦缎,做几件首饰,还要看谁的脸色不成?苏凝不是要查账吗?我就让她查个够!我倒要看看,她敢不敢在账册上写‘皇后挥霍无度’!”
她就是要让苏凝难堪。苏凝想做清正廉明的 “账房先生”,她偏要做铺张浪费的 “六宫主”,看陛下是信苏凝的账册,还是顾全她的脸面。
内务府的刘管事接到传话时,正在核对采买清单。听到 “五十匹云锦、五十匹杭绸”,手里的算盘 “啪嗒” 掉在地上,算珠滚得满地都是。
“刘管事,怎么了?” 旁边的小太监连忙问道。
刘管事捂着心口,脸色发白:“皇后这是要逼死我啊…… 库房里的云锦统共只剩六十匹,还是给长公主备的嫁妆,哪敢动?还有那赤金镶东珠的头面,三日内赶制,就算把首饰局的工匠绑在案子上,也做不出来啊!”
可他不敢抗旨。皇后的脾气他是知道的,若是办不妥,轻则罚俸,重则丢官。他思来想去,只能硬着头皮去库房点了二十匹云锦、二十匹杭绸,又让首饰局先把现成的东珠拆下来,凑一套勉强能看的头面,打算先应付过去再说。
临走前,他特意让小太监去瑶光殿递了个话,语气卑微得像个小厮:“苏小主,皇后娘娘支用了些锦缎和首饰,奴才…… 奴才也是没办法。”
这话看似诉苦,实则是把难题抛给苏凝。若是苏凝拦下,便是与皇后公然作对;若是不拦,账册上的亏空只会越来越大,陛下迟早会问责。
瑶光殿里,苏凝正在核对银库的出库记录。听到小太监的禀报,笔尖在账册上顿了顿,墨滴在 “皇后宫支用” 几个字旁边晕开一小团黑影。
“知道了。” 她淡淡道,“让刘管事按规矩登记,注明‘皇后娘娘御用’,再把领用的数量、款式都写清楚,少一个字都不行。”
画春急得直跺脚:“小主,您就这么让他们去了?五十匹云锦啊!长公主的嫁妆怎么办?还有那套头面,明摆着是故意折腾人!”
苏凝放下笔,走到窗边,看着廊下新抽芽的芭蕉。春雨刚过,蕉叶上还挂着水珠,绿得发亮。
“不让他们去,又能怎么样?” 她轻声道,“皇后要的不是锦缎和头面,是面子。她想让我拦,想让我跟她吵,想让陛下觉得我‘恃宠而骄,干涉后权’。我偏不遂她的意。”
她转身拿起账册,翻到空白页,提笔写下:“三月十二,皇后宫支用云锦二十匹、杭绸二十匹,赤金镶东珠头面一套。备注:云锦现存仅六十匹,此次支用后余四十匹,需即刻补采,以免耽误长公主嫁妆。”
字迹清隽,一笔一划,连 “补采” 的缘由都写得明明白白。
画春看着账册,忽然明白了:“小主是想…… 让陛下自己看?”
“嗯。” 苏凝点头,将账册合上,“皇后以为用奢靡能逼退我,却不知道,账册是最公正的镜子。她支用了多少,为何支用,陛下一看便知。”
三日后,凤仪宫收到了锦缎和头面。皇后看着箱子里的二十匹云锦,气得摔了妆台上的菱花镜:“刘管事这个老东西,敢克扣本宫的东西!”
王嬷嬷连忙劝道:“娘娘息怒,许是库房真的没那么多……”
“没那么多?” 皇后冷笑,“我看是苏凝在背后搞鬼!她肯定跟刘管事说了什么,不然刘管事哪敢阳奉阴违!”
她走到镜前,看着镜中自己愠怒的脸,忽然笑了:“好,苏凝,你想跟我玩细水长流的把戏,我就陪你玩。”
她对王嬷嬷道:“去告诉御膳房,往后本宫的膳食,顿顿要有燕窝、鱼翅,用的碗碟必须是官窑的,少一样,就让他们自己掌嘴!”
王嬷嬷心里一沉 —— 这是要把刁难从银库延伸到各处,让苏凝处处受限。
消息传到瑶光殿时,苏凝正在给水仙换水。画春急得满脸通红:“小主,皇后连御膳房都要插手了!顿顿燕窝鱼翅,还要官窑碗碟,这不是明摆着跟您作对吗?”
苏凝将水仙放在窗台上,阳光透过玻璃照在花瓣上,泛着莹白的光。
“她越急,我们越要稳。” 苏凝转过身,拿起案上的账册,“御膳房的开销,也记上。她想做什么,就让她做,我们只需要把账记清楚,其他的,交给陛下评判。”
她知道,皇后的刁难只是开始。往后的日子,还会有更多的风浪。可她不怕。就像这窗台上的水仙,哪怕被风雪逼到角落,只要根还在,就能开出花来。
凤仪宫的铜炉里,沉香依旧燃着,却再也压不住殿内的焦躁。皇后看着窗外的天色,心里清楚,她与苏凝的较量,早已不是银库的账册那么简单,而是一场关乎脸面、关乎权势、关乎陛下心意的战争。
这场战争,她输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