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东宫时,秋阳已斜斜掠过回廊,将苏凝的影子拉得很长。青禾接过她脱下的披风,见上面沾了几片凤仪宫的玉兰花瓣,忍不住蹙眉:“娘娘,皇后这步棋也太明显了,明摆着是想安插眼线进苏家。”
苏凝没说话,径直走到窗边的案前,将那支翡翠并蒂莲簪放在阳光下。簪头的绿玉在光线下泛着莹润的光泽,雕工精致,连莲心的纹路都清晰可见,显然是花了心思的。她指尖拂过冰凉的玉面,忽然想起苏文瑾信里写的 ——“江南虽远,兄长愿为妹妹遮风挡雨”。
“去备笔墨。” 苏凝转身道,“我给兄长写封信。”
青禾研墨时,看着她提笔蘸墨,笔尖落在宣纸上,先是写下 “兄长亲启”,字迹沉稳,而后笔锋一转,写下 “皇后欲以侄女婉娘许配于你”,墨色陡然深了几分,显露出她内心的波澜。
“娘娘真要应下这门亲事?” 青禾忍不住追问,“那婉娘是皇后的亲侄女,从小在凤仪宫长大,耳濡目染的都是权谋算计,若是进了苏家,岂不是给她安了个现成的眼线?将来江南的生意、咱们暗中的布置,怕是都瞒不住了。”
苏凝笔尖一顿,墨滴在纸上晕开一小团。她何尝不知其中的风险?婉娘若是安分守己便罢,若是带着皇后的使命嫁入苏家,苏文瑾在江南的根基、她多年布下的暗线,都可能被连根拔起。可若是直接拒绝……
“皇后打的是拉拢的旗号,” 苏凝放下笔,声音平静却带着穿透力,“我若直接拒了,她便会对外说我‘恃宠而骄,不把皇后放在眼里’,甚至会撺掇朝臣议论‘太子妃独掌东宫令,连皇后的面子都不给’。到时候不用她动手,自然有人给我扣上‘专权’的帽子。”
她拿起信纸,对着光看了看,墨色已透纸背:“更重要的是,我想看看,她费这么大功夫联姻,究竟是为了什么。仅仅是安插眼线,还是想借苏家的商路,做些别的勾当?”
青禾恍然大悟,却仍有担忧:“可万一……”
“没有万一。” 苏凝打断她,语气笃定,“兄长在江南经营多年,身边有咱们的人,婉娘若是安分,便让她做个富贵闲人;若是不安分,自有办法让她‘哑’了嗓子,‘瞎’了眼睛。” 她顿了顿,补充道,“你让人去查婉娘的底细,尤其是她身边那两个嬷嬷,我总觉得她们不像普通的陪嫁。”
青禾应声而去,案上的信纸在风里轻轻颤动,上面的字迹渐渐干透,“见机行事,拖字为上” 八个字,透着冷静的算计。
傍晚时分,太子萧景琰在廊下散步,见苏凝对着棋盘发呆,便走了过去。棋盘上黑白子交错,看似混乱,却隐隐形成包围之势。“在想什么?” 他握住她的手,指尖的温度驱散了她掌心的凉意。
苏凝将皇后的提议说了一遍,末了道:“我想先应下来,让兄长来京一趟,探探婉娘的底细,也看看皇后到底有什么后手。”
太子看着棋盘上的黑子,沉默片刻:“你想做的,我都信你。只是…… 别让自己太为难。” 他知道苏凝重视家人,这门婚事若是处理不当,怕是会伤了她与兄长的情分。
“我明白。” 苏凝抬头一笑,眼底的锐利柔和了些许,“我让兄长来京,一是为了‘应承’婚事,二是想让他借着筹备婚事的由头,查查京里与江南商路有牵扯的官员 —— 去年漕运亏空案,总觉得背后有蹊跷,或许能借着这桩婚事,摸到些线索。”
太子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去年江南漕运亏空了三十万两白银,查来查去只抓了几个小吏顶罪,背后的大鱼始终没露面。皇后的娘家是江南望族,世代经营漕运,这事若说与凤仪宫无关,谁也不信。苏凝这是想借着联姻的幌子,顺藤摸瓜。
“需要我做什么?” 太子问道。
“帮我稳住皇后。” 苏凝道,“明日早朝后,你不妨对皇上提一句‘皇后为苏家婚事费心’,让她觉得咱们真的领了这份情,放松警惕。”
太子点头,拿起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上,恰好堵住黑子的去路:“那这婚事的‘热度’,得由咱们来把控。”
第二日,苏凝让青禾将回信送去江南,特意嘱咐信使:“务必亲手交给苏公子,让他带些得力的人手来,对外就说是‘帮着筹备婚事的伙计’。” 信使领命而去,腰间的令牌在阳光下闪了闪 —— 那是东宫暗卫的信物。
凤仪宫很快收到了消息,皇后正和婉娘在看嫁妆单子,听闻苏凝 “欣然应允,已写信让兄长来京”,脸上露出满意的笑:“我就说嘛,苏凝是个聪明人,不会跟好处过不去。”
婉娘捧着件绣好的鸳鸯帕子,轻声道:“姑母,那苏文瑾…… 真的可靠吗?万一他识破了咱们的用意……”
“识破又如何?” 皇后放下单子,拿起那支翡翠簪,“婚事定了,你就是苏家的人,他的生意、他的人脉,早晚都是你的。等你站稳了脚跟,再把苏家的商路接过来,将来……” 她没说下去,但眼底的野心昭然若揭。
婉娘低下头,掩去眸中的复杂。她从小在凤仪宫长大,知道自己的婚事从来由不得自己,不过是姑母手里的棋子。只是她没想到,这枚棋子要落的地方,是虎狼环伺的东宫势力圈。
三日后,苏文瑾的回信到了,字迹带着江南人的温润,却在 “愿听妹妹安排” 的字句里,透着不容置疑的支持。随信寄来的还有两斤新采的雨前龙井,青禾检查时发现,茶盒底层藏着张字条,上面写着 “江南商路已布防,静待时机”。
苏凝看着字条,将其凑到烛火上点燃,灰烬随风飘散。她知道,兄长已明白她的用意。这门婚事,从一开始就不是单纯的联姻,而是一场心照不宣的较量 —— 皇后想借联姻拉拢她,她便顺水推舟,借这场婚事布下自己的网。
傍晚时分,李德全突然来了东宫,说是 “皇上让奴才来问问太子的身子”,闲聊间却状似无意地提起:“皇后娘娘今儿在养心殿外等了半个时辰,就为了跟皇上说三皇子的功课,顺便提了句‘苏公子要来京,婚事得好好办’,皇上还夸她‘体恤下属’呢。”
苏凝心里冷笑,面上却露出感激:“劳烦总管回禀皇上,臣妾和太子都记着皇后的好。” 送走李德全后,她对青禾道:“看来皇后急着让皇上知道这桩婚事,是想借皇家的体面,坐实苏家与凤仪宫的关系。”
青禾道:“那咱们更要‘配合’她了。让厨房备些江南点心,明日送去凤仪宫,就说是‘太子妃谢皇后赐婚’。”
苏凝点头,看向窗外的暮色。凤仪宫的算盘打得精,却不知她早已将计就计。这顺水推舟,推的不仅是婚事,更是将皇后引向她布好的局。江南的风很快就要吹进京城,而这场以联姻为名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夜里,苏凝看着那支翡翠簪,忽然觉得皇后太过心急。真正的诱饵,从不会让人一眼看穿;真正的网,总要等鱼儿放松警惕,才会收紧。而她要做的,就是让这网织得再松些,让皇后以为自己是垂钓者,却不知自己早已成了别人眼中的鱼。
窗外的月光洒在棋盘上,黑白子交错,像一场无声的博弈。苏凝拿起那枚并蒂莲簪,轻轻放在棋盘中央,恰好落在 “天元” 的位置 —— 这枚皇后送来的诱饵,终将成为她破局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