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的声音,清晰地落入每一个跪倒在地的百姓耳中。
“我是去,为我们青阳县,在省城,也立起一面旗。”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却未能平息湖水的激荡。
百姓们不懂什么大道理,他们只听懂了“省城”两个字。
那是一个遥远到他们一辈子都可能无法企及的地方。
林凡要去那里了。
王铁柱抬起那张布满风霜的脸,通红的眼眶里满是惶恐,他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一个头,声音沙哑。
“林案首,旗不旗的,我们不懂!”
“我们只晓得,您在,我们这些泥腿子,心里头就踏实!这作坊的炉火,就烧得旺!”
他话音一顿,恐惧让他声音发颤:“您这一走,万一……万一赵大富那些人再回来……”
他没说透,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
赵大富的庄园还在冒着黑烟,可那些欺压了他们一辈子的乡绅豪强,阴影还笼罩在心头。
“是啊,林青天!”人群中,一个老农也跟着哭喊起来,“俺家刚分了地,种子才下土,昨天还有人传话,说等您走了,就要俺们加倍吐出来!您要是走了,这地……是不是就守不住了啊?”
“俺娃才刚进学堂,才刚会写自己的名字,先生走了,学堂是不是就散了?”
一句句带着哭腔的问话,充满了最原始的恐惧与不安。他们刚刚从泥潭里被拉出来,脚下的土地还没踩实,那个拉他们出来的人,却要走了。
这股集体性的恐慌,化作一股沉重无比的压力,压向林凡。
他能感觉到,自己文胆星海中汇聚的民心念力,此刻正剧烈地波动着,充满了依赖与挽留的黑色情绪,几乎要动摇他的心神。
这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是一种甜蜜的负担。
他没有不耐,也没有急于解释。他只是走下台阶,亲自扶起了跪在最前面的王铁柱。
“王大哥,站起来。”
他的手,温暖而有力,让王铁柱那颗慌乱的心,莫名地安定了几分。
林凡的视线,扫过一张张惶恐的脸庞,他没有提高声音,却让自己的话,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朵。
“你们怕,我晓得。”
“你们怕好不容易挺直的腰杆,又要弯下去。怕刚看到的光,又灭了。”
他停顿了一下,指了指不远处的格物学院。
“可你们想过没有,我为何要建那座学堂?”
他又指了指王铁柱和他身后的匠人们。
“我为何要把‘耕读’的印,交到你的手上?”
最后,他的手,指向了所有普通的农户。
“我为何要把地契交给农商社,定下那样的规矩?”
林凡收回手,环视众人,声音变得郑重。随着他的话语,文胆星海中,一股浩然正气缓缓升起,将那些黑色的恐慌情绪一点点净化,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因为,我从来不认为,青阳县的天,要靠我林凡一个人来撑着。”
“我要的,是这青阳县的每一个人,都能自己撑起一片天!”
他转向王铁柱,目光灼灼。
“王大哥,我问你,没有我,你手里的锤子,打不出新犁了吗?”
王铁柱一愣,下意识地挺直了胸膛,大声回答。
“能!”
“那‘耕读’的印,你守得住吗?”
“守得住!”王铁柱的声音,斩钉截铁。
林凡又看向钱德发。
“钱掌柜,我不在,农商社的账本,你算不明白吗?”
钱德发连忙上前一步,躬身作答。
“回案首,小的一定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敢有半分差池!”
林凡点了点头,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那些前来送行的孩子身上。
一个胆子最大的孩子,正是王小虎,他仰着小脸,大声喊道。
“先生,您教的九九乘法表,我们都会背了!您留下的课本,我们也会自己看!”
林凡笑了。
他走到王小虎面前,摸了摸他的头。
“都听到了吗?”
他转身面向所有人。“我教给你们的,是手艺,是规矩,是道理。这些东西,已经长在了你们的脑子里,刻在了你们的骨头里,谁也夺不走。”
“我林凡,是为青阳县点火的人。可这炉火要烧得多旺,能持续多久,靠的不是我一个人,而是你们每一个人,不断地往里面添柴!”
“我去省城,不是去享福,是去为咱们青阳县,争更大的名,谋更大的利!”
“你们想不想,让咱们青阳县的‘耕读’牌农具,卖到整个青州府,甚至卖到京城去?”
“想!”这一次,回答的声音,响亮而又整齐。
“你们想不想,让外县的人,一提起青阳县,就羡慕咱们这里的人有本事,有奔头,活得有尊严?”
“想!”喊声,已经带上了一丝兴奋。
“那你们说,我是该留在这里,守着这一亩三分地,还是该走出去,为你们打下一片更广阔的江山?”
话音落下,一股无形的浩然之气自他身上扩散开来,如春风拂面,瞬间驱散了众人心中最后的一丝阴霾。
短暂的沉默之后。
王铁柱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看着林凡,眼中的惶恐,已经变成了激动和羞愧。他猛地一拍自己的脑袋。
“俺明白了!”
他转身对着身后的人群,大声吼道。
“都明白了没有!林案首,是嫌咱们青阳县这池子太小,要出去给咱们化龙啊!”
“咱们不能拖林案首的后腿!”
“对!”人群中立刻有人响应,“不能拖后腿!俺们要把作坊看好,让新犁卖得更多!”
“俺们要把地种好,让粮食堆成山,让案首在外面,走得安心!”
人群的情绪,被彻底点燃了。挽留,变成了支持。不安,变成了期盼。
“林青天,您放心去考!”
“我们等您回来!”
“恭送林青天!”
黑压压跪着的人群,再一次站了起来。他们没有再阻拦,而是自动地,向两边分开,让出了一条通往城门的大路。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郑重的,与有荣焉的神情。
他们是在送别自己的亲人,也是在送别自己的希望,去往一个更广阔的战场。
王丞哲在不远处的县衙门口,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心中感慨万千。
以万民之心为己心,再将己心,化为万民之志。这份手段,这份胸襟,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少年案首的范畴。
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朗声道:“诸位乡亲!林凡此去,乃是为我青阳县争光,更是为圣上选才!本官在此承诺,林凡在青阳县所立之规矩,县衙一体维护,任何人胆敢破坏,定严惩不贷!请林凡放心赶考!”
他的话,如同一颗定心丸,让百姓们最后的顾虑也烟消云散。
林凡对着众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没有再多说什么,他转过身,向着城门的方向,迈出了第一步。
就在这时。
一个瘦小的身影,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是那个在课堂上回答问题的女孩。
她跑到林凡面前,因为跑得太急,小脸涨得通红,一双眼睛却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她怯生生地,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用两只洗得干干净净的小手,高高地举起,递给林凡。
那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
那只是一片用红绳仔细系好的,普普通通的树叶。
叶子已经有些干了,但被压得很平整,保存得很好,叶脉清晰可见。
女孩仰着头,用一种清脆又认真的声音说。
“先生,这是……这是学堂门口那棵老槐树的叶子。”
“我娘说,叶落,总要归根。”
“先生走了,看到它,就能想起家。”
林凡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接过了这片比任何金银珠宝都要沉重的树叶。他感觉到,一股最纯粹、最温暖的念力,顺着树叶,涌入他的心田。
他看着女孩,重重地点了点头,将那片叶子,小心翼翼地贴身放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