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
那三下沉重而急促的敲门声,将张铁匠从睡梦中惊醒。
他一个激灵坐起身,侧耳倾听,外头一片死寂,只有风刮过屋檐的呜咽。
是谁?
这更深露重的,寻常人家早已熄灯安歇。这敲门声不带慌乱,反倒有种不容拒绝的力道,一下一下,敲在他的心口上。
他披上外衣,趿拉着鞋,带着满腹的疑虑走到铺子门口,从门缝里朝外看。
月光下,一道青衫身影,静静地立在门前。
是林案首!
张铁匠心里一惊,连忙拉开了门栓。
“林案首,您……您这是?”
门外的林凡,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平静,那平静之下,却又藏着一片寒潭。
“张大哥,深夜叨扰了。”林凡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我想请你,帮我打一样东西。”
张铁匠将他让进屋里,点亮了油灯。
昏黄的灯火下,林凡从行囊里取出一卷宣纸,在满是铁屑的桌案上,缓缓铺开。
张铁匠凑过去一看,瞬间便被纸上的图案吸引了。
那上面画着一个古怪的物件,线条繁复,结构精巧,看似是犁,却又与他打了半辈子交道的犁,全然不同。
“这……这是?”
“新犁。”林凡的手指,点在图纸上一个弯曲的部件上,“此为犁壁,你看它的弧度,入土之后,不仅能破开土层,更能将下层的沃土翻上来,同时将地表的杂草与残根深埋,化作肥料。这比我们现在用的直犁,能省一半的力,深耕的效果,却能好上数倍。”
他又指向另一处,“此为犁刀,装于犁壁之前,专用于切割草根,可让犁地更为顺畅。”
“还有这里,犁轮,用以控制深浅,保证每一寸土地,都能耕得均匀……”
林凡每解释一处,张铁匠的眼睛就亮一分。
他是个铁匠,一辈子都在跟铁疙瘩和农具打交道,他比任何人都懂这些东西。
林凡说的那些道理,他一听就明白。图纸上的这个东西,简直就是巧夺天工!若真能造出来,那绝对是农家的大宝贝!
可兴奋过后,他脸上的光彩又迅速黯淡下去。
“林案首,您这图纸是神仙画的,可……可这东西,不好造啊。”他指着那弧度优美的犁壁,满面愁容,“这玩意儿,得要整块的好铁,反复锻打,才能成型。就钱员外卖给咱们那些边角料,打不了几下就得裂。而且,要打出这个弧度,太费功夫了,我……我没这个把握。”
“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林凡从怀中摸出几块碎银,放在桌上,银子的光芒,让张铁匠呼吸一滞,“这些,够你买最好的铁料。至于手艺,我相信张大哥你。”
张铁匠看着那些银子,又看看林凡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一咬牙,蒲扇般的大手重重一拍桌子。
“干了!能打出这么个宝贝,就算不挣钱,俺也认了!”
这边的动静,惊醒了隔壁的邻居。
一个穿着打了补丁的旧衣,身材瘦高的汉子揉着眼睛走了过来,是村里的老实人王铁柱。
“张大哥,这大半夜的……咦,林案首?”王铁柱看清是林凡,也是一愣,连忙躬身行礼。
“王大哥,来得正好。”林凡对他点了点头,将那张图纸推到他面前,“你来看看,这东西,若是用在田里,如何?”
王铁柱是个老庄稼把式,种了一辈子地,虽然不识字,但农具的好坏,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凑着灯火,仔仔细细地看了半天,脸上露出和张铁匠如出一辙的惊叹与渴望。
“我的乖乖,这犁要是真能成,耕一亩地,怕不是比现在快一半!而且翻得深,土松了,庄稼肯定长得好!”
可随即,他又长长叹了口气,脸上的神采,化作了愁苦。
“林案首,您是读书人,心是好的。可这地,不是咱们的。犁再好,打的粮食多了,交的租子也多。咱们累死累活,到头来,还是给钱员外他们忙活,有什么奔头?”
这番话,说得张铁匠也沉默了。
是啊,这才是最要命的地方。
林凡看着他们脸上的麻木与无奈,心中那片寒潭,愈发冰冷。
他来之前,就想到了这一层。
“王大哥,你说的是实情。”林凡的声音沉了下来,“所以,光有新犁,还不够。我们的地,也病了。”
“地……地还会生病?”王铁柱一脸茫然。
“当然。”林凡解释道,“一块地,年年都种一样的庄稼,地里的养分就会被耗光,这叫‘土乏’。所以,我们不仅要用新犁深耕,还要给地‘治病’。比如,将烧完的草木灰,人畜的粪便,收集起来,发酵之后,再撒到田里。再比如,今年种了麦子,明年就换着种种豆子。这样轮换着来,才能让土地歇口气,恢复地力。”
这些话,对于王铁柱和张铁匠来说,不亚于天方夜谭。
给地施肥他们懂,可收集粪便发酵,还轮换着种庄稼?闻所未闻。
看着他们半信半疑的神情,林凡知道,说再多,也不如做一次。
他收起图纸,郑重地看着王铁柱。
“王大哥,你信我一次。”
王铁柱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呐呐地问:“怎……怎么信?”
“把你家那块最没人要的,最贫瘠的石头地,给我。”
林凡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出钱,请张大哥打造新犁。我教你法子,改良土壤。从翻地,到施肥,到播种,全都按我说的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人震惊的脸。
“若是到了秋后,那块地的收成,比你家最好的水田还要高。你就帮我,把这个法子,告诉所有乡亲。”
“可……可要是……收成更差了呢?”王铁柱颤声问道,那块地再差,也是要交租子的。
林凡看着他,缓缓吐出几个字。
“所有损失,我林凡,一力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