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城的主街,人潮汹涌,车马喧嚣。
林凡站在路边,任由身边的人流涌过,那股从茶楼二楼投来的探查之意,已经悄然收回。
他没有立刻前往府学。
知府周大人的那封信,是让他来府城参加府试,但也是一封直接的征召令。
先入府衙报备,才是合乎规矩的流程。
他向路边一个卖糖人的小贩问明了方向,便逆着人流,朝着那座城市的权力中心走去。
青州府衙,坐北朝南,门前是一片开阔的广场。
两尊巨大的石狮子,威严地镇守在门口,朱红的大门紧闭,只开了侧面的角门供人出入。
门前的衙役,比青阳县的要精悍得多,他们身穿统一的黑甲,手持长戟,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靠近的人。
空气中那股属于市井的喧闹与烟火气,在这里被一道无形的墙壁隔断,只剩下法度的森严与权力的沉重。
林凡走到角门前,对着一名衙役,递上了王丞哲签发的公文与自己的路引。
那衙役接过公文,起初还带着几分审视,当他看到上面青阳县令的官印,以及那行“奉知府周大人之命”的字样时,脸上的表情明显变了。
他不敢怠慢,连忙道了声“请稍候”,便拿着公文匆匆进了门。
林凡站在门外,静静等候。
他的心神沉静,那股突破后的敏锐感知,让他能“看”到这座府衙内部的气息。
一道道属于官吏的气运,在建筑群中交错往来,大部分都井然有序,循规蹈矩,但也有些气息,显得格外活跃,甚至带着几分冲突的意味。
不多时,一名身穿青色官吏服饰,留着山羊胡的中年人,快步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手上拿着的,正是林凡的那份公文。
“你就是青阳县的案首,林凡?”中年人上下打量着林凡,语气里带着几分公事公办的审慎。
“学生正是。”林凡拱手一礼。
“随我来吧,周大人有令,你来了之后,先到文吏房听用。”
中年人说罢,便转身领路,没有多余的寒暄。
林凡跟在他身后,穿过戒备森严的仪门,绕过一面巨大的影壁,进入了府衙的内院。
这里的氛围,比外面更加肃静,来往的官吏脚步匆匆,目不斜视,空气中都仿佛凝结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他们最终停在了一间挂着“文吏房”牌子的屋子前。
中年人推开门,一股浓郁的墨香与陈旧纸张的味道扑面而来。
屋子很大,靠墙摆着一排排顶到天花板的巨大书架,上面塞满了各式各样的卷宗。
十几张书案,整齐地排列着,大部分书案后都坐着人,正埋首于堆积如山的文书之中,只听得见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随着中年人的进入,屋内的声音为之一静,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齐刷刷地望了过来。
“诸位,这位是来自青阳县的林凡。”中年人清了清嗓子,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响亮。
“奉知府大人之命,前来府城应试。在府试开始前,暂时在我们文吏房,协助处理文书。”
他的话音落下,房间内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
十几道目光,带着好奇、审视、探究,甚至是几分不易察觉的轻蔑,全都落在了林凡的身上。
“青阳县?”一个坐在靠窗位置,衣着明显比其他人光鲜的年轻人,轻声重复了一句,嘴角撇了撇。
他面前的书案擦得一尘不染,笔墨纸砚都摆放得一丝不苟。
“好了,都继续做事吧。”中年人似乎不想多说,他指了指角落里一张空着,且堆满了杂物的书案。
“林凡,你暂且用那张桌子。”
“多谢大人。”林凡没有在意那张明显是被人挑剩下的桌子,只是平静地道了声谢。
中年人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
他一走,屋内的气氛便松动了下来。
虽然没人直接与林凡搭话,但那些窃窃私语声,却毫不避讳地钻入他的耳朵。
“他就是那个写出‘石灰吟’的林凡?看着也不怎么样嘛,普普通通一个乡下小子。”
“听说是死囚出身。”
“周大人亲自点名让他来的,看来这次府试,是想捧他上位啊。”
“哼,捧得越高,摔得越惨。府城这潭水,可比县城深多了。”
那个坐在窗边的年轻人,名叫吴思远,他没有参与议论,只是拿起一方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手上本就看不见半点灰尘的戒指。
他对着邻座的一个同僚,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张兄,听闻你家在城南新开的绸缎庄,生意兴隆啊。改日,可得去你那儿,为家妹挑几匹好料子。”
那被称为张兄的同僚立刻会意,笑着回应:“吴兄客气了,些许小生意,哪比得上吴兄你,深得李主簿器重。以后我们这些同僚,可都得仰仗你多多提携呢。”
两人一唱一和,言语间透出的,是对府城人脉与家世的炫耀,也是对林凡这个“外来者”无声的排挤。
林凡对这一切,充耳不闻。
他走到那张布满灰尘的书案前,从自己的行囊里,取出一块干净的布巾。
然后,他开始动手,一点一点,将桌上的杂物搬开,将积年的灰尘,细致地擦拭干净。
他的动作不快,却很有条理,仿佛眼前不是一张破旧的书案,而是一件需要精心对待的艺术品。
他那份旁若无人的平静,让周围那些原本想看他笑话的目光,渐渐变得有些惊疑不定。
这个从县城来的少年,似乎……有些不一样。
吴思远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他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故作姿态的镇定。
一个泥腿子出身的家伙,凭什么在他面前,摆出这副从容的模样?
就在他准备再说几句什么,来刺一刺这个新来的家伙时,文吏房的门,又被推开了。
刚才领林凡进来的那位山羊胡中年人,也就是他们口中的李主簿,又走了回来。
这一次,他径直走到了林凡的面前。
整个文吏房,再次安静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于此。
李主簿看着林凡刚刚擦拭干净的书案,脸上露出了一抹意味难明的表情。
他将手上拿着的一卷崭新的卷宗,轻轻地放在了桌面上。
“这是城南所有坊市,过去三年,全部的田契、地契纠纷案宗。”
李主簿的声音,清晰地传遍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周大人要看。”
“明天一早,我要一份脉络清晰的简报,放在大人的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