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山那只冰冷、颤抖却异常有力的手,死死攥着林默的手腕,像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
他浑浊的眼睛里翻涌着极致的恐惧,还有一丝被绝望淬炼出的、近乎疯狂的执拗:
“……林小子……我……我是不是……要……要变成……外面那些……鬼东西了?”
通道内死寂。
血浆滴落的“滴答”声,门外怪物沉闷的撞击,都成了这绝望拷问的背景音。
惨白的应急灯光下,张大山灰败的脸和那条肿胀、隐隐透出诡异灰绿暗影的右腿,构成一幅令人窒息的画面。
林默没有立刻回答。
他低头看着那只骨节粗大、布满老茧和血污的手,感受着那传递过来的、濒死之人的最后力量。
他抬起眼,目光沉静得如同深潭,迎上张大山那双被恐惧与求生欲烧灼的眼睛。
他没有躲闪,也没有虚假的安慰。
“不知道。”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阅尽残酷后的平静,却奇异地有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但我知道,躺在这里等死,你一定会变成外面那些东西。”
他微微用力,反手握住张大山冰冷的手腕,传递过去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想活命,就扛住!
扛住这疼,扛住这鬼东西在你骨头里钻!
把你的命,攥在自己手里!”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刺穿张大山眼中的恐惧,
“想想祠堂!
想想那些没逃出来的人!
你这条命,是他们拿命换来的!
不是让你躺在这里自怨自艾的!
给我撑住!”
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鼓点,敲在张大山濒临崩溃的心防上。
他浑浊的瞳孔猛地一缩,呼吸骤然急促,随即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一股混杂着痛苦、不甘和最后血性的火焰,在他眼底深处重新燃起,虽然微弱,却异常顽强。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不是因为伤痛,而是因为林默话语里那近乎残酷的“生”的命令。
“……操……”
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狠劲,“……老子……命硬……阎王爷……收不走!”
他死死盯着林默,仿佛要将这股支撑的力量从他眼中吸过去,“……你要……干什么?”
他看到了林默眼中那破釜沉舟的决绝。
林默松开手,站起身,目光投向通道尽头那片吞噬一切的浓稠黑暗——通往日军核心实验室的方向。
那里,如同地狱的入口,散发着无声的寒意。
“去那里面。”
林默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找能救你命的东西。”
“不行!”
一直强忍着恐惧和悲伤的赵小雨像被针扎了一样猛地跳起来,脸色煞白地挡在林默面前,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
“那里面有什么你根本不知道!
那些记录!那些培养槽!
还有那道打不开的合金门!
那里面的东西……可能比外面的怪物还可怕!
林默,你不能一个人去冒险!”
她急促地说着,眼神里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和对林默安危的担忧。
林默的目光越过她,落在张大山那条越来越不祥的腿上。
灰绿色的暗影似乎在昏暗中更加清晰了,像一条盘踞的毒蛇,缓慢而坚定地扩散着死亡的阴影。
“等他腿上的绿丝爬到心脏,或者他彻底变成怪物,把我们都撕碎的时候,”
林默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眼神却锐利如鹰隼,直刺赵小雨,“那才叫真正的冒险。是死得更快的冒险。”
赵小雨的身体剧烈一颤,嘴唇哆嗦着,想反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顺着林默的目光看向张大山的腿,那可怕的景象让她胃里一阵翻搅,刚刚升起的一点勇气瞬间被巨大的恐惧淹没。
她颓然地后退一步,靠在冰冷的钢铁墙壁上,双手紧紧捂住脸,肩膀无声地耸动起来。
林默不再看她,快速而冷静地开始准备。
他脱下染血的战术背心,从旁边一个堆满装备的角落拖出一个沉重的防水背包。
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每一个步骤都精准而高效。
他首先抓起那支南部十四式手枪(“王八盒子”),退出弹夹检查子弹——黄澄澄的子弹压得满满的。
重新上膛,保险打开,插回腰间的快拔枪套。
接着是那把沾满污血和脑浆、铲刃却依旧闪着寒光的工兵铲,被他用布条迅速擦去大部分污秽,重新插回背后的挂环。
强光手电检查电量,备用电池塞进口袋。
最后,是几根用防水布包裹得严严实实、散发着淡淡硝烟味的圆柱体——军用雷管,以及配套的导火索和起爆器。
这些是他在改造洞穴初期,利用重生记忆和“钞能力”从特殊渠道搞到的“大杀器”,原本是准备对付最坚固的障碍或最绝望的兽潮,现在,成了他探索未知地狱的底牌之一。
他拿起一个便携式防毒面具(同样来自日军遗留物资库),检查滤芯。
又翻出几支高浓缩的军用兴奋剂和强效镇痛针剂,塞进背包侧袋。
最后,他拿起一捆高强度登山绳,一个多功能破拆工具组(撬棍、液压剪、合金凿),还有……那本从外围实验室搜刮来的、封面印着“绝密”和菊花纹章的实验记录册。
“林默……”
赵小雨不知何时放下了手,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多了一丝强压恐惧的坚定,“你……你一定要小心!我……我会看着大山叔!”
她像是要抓住什么保证,“你答应我!一定要……回来!”
林默拉上背包拉链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回头看了赵小雨一眼,这个不久前还只会哭泣的女孩,此刻眼中虽然依旧有恐惧,却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和孤注一掷的勇气。
他又看向地上的张大山。
张大山也正看着他,眼神复杂。
恐惧仍在,但更多是一种认命般的决绝,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托付。
他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声音微弱却清晰:
“……小子……别……死里面……老子……还等着……你救命……”
他咧了咧嘴,想挤出一个笑容,却扯动了伤口,疼得一阵龇牙咧嘴,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
林默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用力点了点头,眼神交汇间,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最后检查了一下腰间的武器和背包,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通道里浑浊、血腥、带着绿丝怪味的空气都吸入肺里,然后猛地转身。
强光手电的光柱如同刺破黑暗的第一柄利剑,狠狠刺入通道尽头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光柱所及之处,冰冷的钢铁墙壁反射着幽光,地上厚厚的积尘留下凌乱的脚印——那是他们之前探索外围时留下的。
空气在这里似乎更加凝滞,带着一股陈年金属、机油和某种难以名状的、类似福尔马林混合着腐朽生物的怪味。
林默迈步,踏入了那片象征未知与死亡的黑暗。
沉重的军靴踏在积尘的金属地板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在死寂的通道里被无限放大,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心跳的鼓点上。
光柱随着他的移动扫过两侧的墙壁,偶尔能照见一些模糊的日文标识和早已锈蚀的管道阀门,如同沉默的墓碑。
走了约莫二十多米,通道开始向下倾斜。
坡度不大,却给人一种正一步步走向地心深渊的感觉。
空气愈发阴冷潮湿,那股怪异的混合气味也越发浓烈。
前方出现了一个岔路口。
林默停下脚步,光柱扫向左边岔道。
通道似乎被某种巨大的力量扭曲、撕裂过!
扭曲变形的金属管道从天花板上垂落下来,墙壁上布满巨大的爪痕和撞击凹陷,地上散落着厚厚的、如同某种巨大生物蜕下的、干瘪发黑的皮壳碎片!
一股极其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腐败腥臭味扑面而来!
这里显然是记录中提到的“失控实验体”曾经肆虐的区域!
危险的气息几乎凝成实质!
光柱迅速移开,没有丝毫停留。
林默毫不犹豫地走向右边那条看起来相对完整、但更加幽深的岔道。
他的目标很明确——核心实验室,以及那道打不开的最高警戒区合金门!
右边的通道更加狭窄,仅容两人并肩。
墙壁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粗细不一的管道和线路,如同巨兽的血管和神经。
许多地方覆盖着厚厚的、灰白色的菌丝状物质,在光柱照射下反射着诡异的微光。
空气沉闷得几乎令人窒息,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呼吸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
“滴答……滴答……”
细微的水滴声从前方传来。
林默的心瞬间绷紧,光柱如临大敌般猛地扫向前方!
光柱尽头,通道顶部的几根冷凝水管正在缓慢地滴落着水珠,落在下方一处浅浅的积水洼里。虚惊一场。
他松了口气,继续前进。
但神经丝毫不敢放松。
根据记录,核心区域附近布满了致命的自动防御陷阱和毒气系统。
虽然大部分可能因年代久远和能源中断失效了,但谁敢赌那“可能”二字?
光柱谨慎地扫过地面、墙壁、天花板。突然,他瞳孔一缩!
在前方地面一块不起眼的金属盖板边缘,积尘的覆盖下,似乎有一根极其细微的、几乎透明的丝线,绷得笔直,横在离地约十厘米的高度!
丝线的两端隐没在墙壁的缝隙里。
如果不是光线的角度恰好,加上他刻意寻找,根本不可能发现!
绊发丝!
触发式陷阱!
林默瞬间屏住呼吸,全身肌肉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
他小心翼翼地、以近乎厘米为单位挪动脚步,绕开那致命的丝线范围。
冷汗顺着他的鬓角滑落。
重生者的记忆在此刻发挥了关键作用——记录中提到过日军喜欢使用这种隐蔽的物理触发装置!
绕过绊发丝,前方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如同钢铁巨兽腹腔般的空间出现在眼前——核心实验室!
强光手电的光柱在这里显得如此微弱,只能照亮前方一小片区域。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几排巨大的、由厚重玻璃和钢铁框架构成的培养槽!
大部分已经破碎,里面残留着干涸的、黑绿色的粘稠物质和扭曲的、无法辨认的骸骨碎片。
少数几个还保持完好的培养槽里,浑浊的液体中悬浮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形态畸变的生物组织标本,在光线下泛着不祥的微光。
空气中那股福尔马林和腐败生物组织的气味浓烈到了极点。
地面上散落着各种倾倒的仪器、碎裂的玻璃器皿、锈蚀的金属工具。
墙壁上布满了巨大的显示屏,屏幕早已碎裂黑暗,如同空洞的眼眶。
角落里,几张金属实验台翻倒在地,上面散落着泛黄的纸张、破碎的试管和干涸的、颜色诡异的污渍。
实验室深处,一片更加浓重的黑暗如同实质般凝聚着。
那里,就是那道封存着最高秘密的——合金闸门!
林默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接近目标的亢奋和巨大的压力。
他强压下翻腾的思绪,光柱如同探针般在狼藉的实验室里仔细扫视、搜索。时间紧迫,张大山的情况拖不起!
他必须找到对抗“蚀生菌”的关键!
光柱扫过一个翻倒的文件柜。
柜门敞开,里面散落出大量泛黄的纸张和硬皮笔记本。
他快步上前,不顾厚厚的积尘,迅速翻找。
大多是些看不懂的实验数据图表和日文记录。
他粗暴地将无用的纸张扫开,目光急切地搜寻着关键词。
突然,一本用厚实牛皮封面装订、封面上印着醒目的红色“绝密”和菊花纹章的硬壳笔记本吸引了他的注意!
它的厚度远超其他记录本!
林默一把将它抓在手里,拂去封面的厚厚灰尘。
翻开扉页,一行凌厉的日文字迹映入眼帘:
“蚀”项目 - 最终阶段研究报告(陆军少佐 藤原信一)
就是它!林默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迫不及待地翻开内页。
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日文记录,夹杂着大量复杂的数据、图表和……手绘的生物形态草图!
那些草图描绘的生物形态,狰狞、扭曲、充满了非自然的特征,与外面那些怪物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他飞快地翻动着,纸张发出“哗啦哗啦”的脆响。
他的日语水平仅限于一些基础词汇,但结合草图和对“蚀”的了解,他努力捕捉着关键信息。
“……‘蚀’活性子体(代号:蚀生菌)……高度寄生性……以生物质能为食粮……改造宿主细胞结构……趋向‘完美适应体’形态……”
“……实验体编号073……注射高纯度蚀生菌悬液……24小时后出现剧烈排异反应……体温骤升……组织液化……失败……”
“……实验体编号102……采用缓释载体植入……初步融合迹象……力量、速度显着提升……72小时后……神经失控……攻击性暴增……不可控……销毁……”
“……关键发现:蚀生菌对特定频率的高强度能量场(理论模型参见附录VII)及强氧化性物质(如高纯度臭氧、特定配比强酸)表现出显着抑制\/灭活效应……”
“……净化理论验证……小型试验型生物净化场发生装置(原型机V-3)……可产生高频能量脉冲及微量臭氧……对低浓度蚀生菌悬液灭活率达98.7%……对已寄生宿主体内菌体……效果微弱……需持续作用及宿主自身免疫配合……”
“……最高警戒区(Sector Zero)……封存‘蚀’原始母株样本(代号:深渊之种)及……不稳定实验体(代号:暴君)……绝对禁止开启!
……辐射泄露风险……活性未知……”
林默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关于“净化场发生装置”和“高频能量脉冲”、“臭氧”的描述上!
抑制!
灭活!
虽然对深度寄生效果有限,但这已经是目前唯一的、看得见的希望!
他猛地抬头,光柱如同探照灯般在狼藉的实验室里疯狂扫视!
“原型机V-3……原型机V-3……在哪里?!”
光柱扫过一排倾倒的仪器架,扫过破碎的培养槽底座,扫过翻倒的实验台……没有!
汗水瞬间浸透了林默的后背。
难道被毁了?
还是被转移了?
绝望的阴影开始蔓延。
就在这时,光柱扫过实验室最深处、靠近那道巨大合金闸门旁边的一个角落!
那里,有一个半人高的、类似老式保险柜的金属柜子!
柜体布满灰尘,但似乎相对完好!
在柜门上方,有一个模糊的、被灰尘覆盖的金属铭牌!
林默的心跳几乎停止!
他几步冲过去,不顾飞扬的灰尘,用袖子狠狠擦掉铭牌上的积垢!
一行模糊的日文字母和数字显露出来:
“V-3 prototype - bio-purification Field Generator”
找到了!
狂喜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疲惫和紧张!
林默几乎是扑到柜子前。
柜门被一个坚固的机械密码锁锁着。
他尝试着用力扳动,纹丝不动。
没有时间了!
林默眼中厉色一闪!
他毫不犹豫地放下笔记本,反手从背包里抽出那根沉重的合金撬棍!
尖锐的撬头对准密码锁与柜门的缝隙!
“嘎吱——!!!”
刺耳的金属摩擦撕裂声在死寂的实验室里骤然响起!
火星四溅!
林默咬紧牙关,全身肌肉贲起,将全身的力量都压在撬棍上!
撬棍在巨大的力量下弯曲变形,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哐当!!!”
一声巨响!
坚固的机械锁芯在蛮力的摧残下终于崩裂!
柜门猛地弹开!
灰尘弥漫!
林默屏住呼吸,强光手电的光柱迫不及待地照进柜内!
光线下,静静地躺着一个约微波炉大小的金属装置。
外壳是厚重的哑光灰色合金,布满了散热格栅和复杂的接口。
正面有一个微微凸起的半球形发射器,旁边有几个状态指示灯(全部熄灭)和一个老式的机械旋钮刻度盘。
装置侧面连接着几根粗壮的、已经有些老化的电缆。
这就是“原型机V-3”生物净化场发生装置!
林默小心翼翼地将这个沉甸甸的、寄托着张大山最后生机的金属盒子抱了出来。
入手冰凉,分量十足。
他迅速检查装置主体,没有明显的破损。
但那些老化的电缆接口和布满灰尘的内部元件,让人对其能否立刻使用充满疑虑。
“需要修复……需要能源……”
林默脑中飞快地闪过记录中的信息。
高频能量脉冲需要稳定的强大能源,臭氧发生模块也需要工作。
洞里的柴油发电机和太阳能板阵列能提供电力,但如何启动和修复这个几十年前的古董?
赵小雨懂一些基础电子维修,但这远远不够!
希望就在手中,却如同隔着一层迷雾。
林默抱着沉重的净化装置,目光再次投向那道如同深渊巨口的合金闸门。
Sector Zero……原始母株“深渊之种”……不稳定实验体“暴君”……
就在这时——
“呜……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却充满了非人痛苦的嘶吼,如同受伤野兽的哀嚎,猛地从他们来时的通道方向隐隐传来!
穿透了厚重的黑暗和钢铁墙壁!
是张大山的声音!
林默抱着净化装置的手猛地一紧!脸色瞬间变得铁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