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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1年8月17日,凌晨,爆炸点外围)

灼热的气浪裹挟着浓烟和皮肉焦糊的恶臭扑面而来,呛得陈峰几乎窒息。他像壁虎般紧贴着废弃砖窑冰冷粗糙的内壁,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肋间肌肉,那是先前急速穿越污水沟时被水下尖锐杂物划伤的。耳朵里还残留着爆炸的轰鸣和日军士兵临死前凄厉的惨嚎,混合成一种令人神经抽搐的背景音。

“砖窑!封锁砖窑!袭击者一定在里面,或者刚从这里离开!仔细搜查每一寸!” 生硬的日语咆哮声穿透烟雾,近在咫尺。杂乱的皮靴踩踏碎石的声音如同鼓点,重重敲在陈峰紧绷的神经上。几道强光手电的光柱如同探照的毒蛇,在窑口和内部坑洼不平的地面、坍塌的土堆间疯狂扫射,光柱扫过陈峰藏身的深凹阴影边缘时,他甚至能看清空气中漂浮的尘埃。

冷静!必须绝对冷静!陈峰强迫自己进入深度战术呼吸模式,心率在意志的压制下缓慢下降。撤退路线在脑海中闪电般复盘:身后是钻进来的狭窄裂缝,通向荒草和污水沟,但此刻那里必然有日军包抄。正面强突是找死。唯一的生路在头顶——砖窑穹顶因年久失修早已坍塌大半,形成一个不规则的巨大缺口,暴露在铅灰色的夜空下,离地约三米高。缺口边缘参差的水泥和砖块犬牙交错。

他深吸一口气,身体微微下蹲,蓄力如压缩到极致的弹簧。就是现在!他猛地蹬地,身体如同离弦之箭向上窜起,左手精准地抠住一块凸起的砖沿,右手闪电般探出,牢牢抓住上方一根暴露的、锈迹斑斑的钢筋!双臂肌肉贲张,爆发出惊人的力量,配合腰腹核心的拧转,整个人如同矫健的猿猴,悄无声息地翻上了坍塌形成的、布满碎砖烂瓦的斜坡顶端。

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他伏在冰冷的瓦砾上,屏息凝神。下方,日军士兵的呼喊和翻找声清晰可闻。

“报告小队长!发现脚印!向污水沟方向去了!”

“八嘎!狡猾的支那人!第一分队,沿污水沟两侧搜索!第二分队,扩大范围,搜查外围所有可能藏匿点!他跑不远!”

沉重的脚步声和拉动枪栓的哗啦声迅速向污水沟方向移动。危机暂时转移,但更大的包围网正在形成。陈峰不敢有丝毫停留,他像一道融入夜色的灰影,沿着砖窑残破的穹顶斜坡,手脚并用地向最高处匍匐前进。碎砖瓦砾在身下发出细微的摩擦声,每一次都让他心头一紧。终于,他抵达了最高点,这里视野开阔,下方日军的调动尽收眼底:卡车亮着刺眼的大灯,不断有增援的日军士兵跳下车,在军官的呵斥下散开,形成一张巨大的搜索网。远处,北大营方向火光未熄,隐约还有枪声传来。

他必须尽快离开这个制高点!陈峰的目光迅速扫过周围环境。砖窑后方是一片低矮的民房区,大部分已在战乱中荒废,断壁残垣在夜色中如同狰狞的怪兽骨架。一条狭窄的小巷从民房区边缘蜿蜒伸出,尽头似乎通向一片更茂密的树林。

就是那里!他估算着距离和角度,身体紧绷,准备从砖窑顶端跃下。就在他蓄力的瞬间,眼角余光瞥见下方搜索的日军队伍中,一个穿着军官呢子大衣、身形瘦削的身影,正打着手电,在爆炸中心点附近的地面上仔细地搜寻着什么,动作异常专注。那身影给陈峰一种极其不舒服的、如同被毒蛇盯上的阴冷感。

佐藤英机!陈峰瞳孔微缩。这个阴魂不散的对手果然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他强行压下立刻转移的冲动,多停留了两秒,死死盯着佐藤的动作。只见佐藤的手电光柱最终停留在道岔旁一堆被爆炸冲击波掀开的碎石和枕木碎片中。他弯下腰,戴着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拨开几块焦黑的木头和扭曲的铁片,然后,从灰烬里捻起了一个小小的、在灯光下反射出冰冷金属光泽的东西。

距离太远,陈峰看不清那具体是什么,但那独特的、不属于这个时代的金属反光,让他心脏猛地一沉!他猛地想起,在制作燃烧瓶时,为了点燃浸透汽油的布绳引信,他使用了那个从现代带来的、钛合金外壳的一次性打火机!引爆成功后,混乱中竟忘了收回!

冷汗瞬间浸透了陈峰的后背。这个小小的失误,可能带来毁灭性的后果!那个打火机,是这个时代绝无仅有的工业制品,是佐藤锁定他身份最致命的线索!

不能再等了!陈峰猛地收回目光,身体如同蓄满力量的猎豹,从三米多高的窑顶边缘无声地跃下!落地瞬间,他顺势一个前滚翻,卸去大部分冲击力,随即毫不停顿地弹起,压低身形,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向那片断壁残垣的民房区!身后,似乎隐约传来佐藤冰冷而带着一丝兴奋的命令:“封锁所有出城道路!尤其是通往洋行和外国人居住区的方向!重点盘查所有近期购买过汽油、化学物品的人!给我查清楚,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同一时间,北大营,第七旅第六连驻地)

火光映照着操场上每一张紧张而亢奋的脸。六连的士兵们紧握着手中的汉阳造、老套筒,刺刀在跳跃的火光下闪烁着森寒的光芒。马克沁重机枪黑洞洞的枪口指向营区大门外的黑暗,副射手的手指紧扣在扳机上。空气仿佛凝固了,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味和一种近乎狂热的战意。远处的爆炸声和零星枪声如同战鼓,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

赵山河站在队伍最前方,如同一块饱经风霜却岿然不动的礁石。驳壳枪插在腰间的武装带上,他双手叉腰,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扫视着他的兵。汗水顺着他刚毅的脸颊滑落,汇聚到下巴,滴落在沾满尘土的军靴上。他胸膛剧烈起伏,不是因为疲惫,而是因为胸中那股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怒火。

“都他娘的给老子听好了!”赵山河的声音嘶哑,像砂纸摩擦着生铁,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力量,穿透了营区上空弥漫的紧张气氛,“看见那边的火光了没?听见那动静了没?小鬼子!在我们的地盘上!他们的军火,让人给点了!炸得好!炸得痛快!!”他猛地挥拳,砸向面前的空气,仿佛要将无形的敌人击碎。

士兵们的呼吸更加粗重,眼神里燃烧着混杂着恐惧、愤怒和一种被点燃的血性。

“老子不知道是哪路英雄好汉干的!是条汉子!有种!”赵山河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质问,“可小鬼子吃了这么大的亏,死了人,毁了东西,丢了天大的脸!他们会怎么着?嗯?他们会把这笔账算到那好汉一个人头上?还是会算到我们整个北大营头上?!算到我们东北军几十万兄弟头上?!算到我们所有中国人的头上?!”

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沉重的军靴踏在夯实的土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重锤敲在每个士兵的心上。恐惧,像冰冷的毒蛇,随着他的话语,缠绕上每个人的神经。

“他们丢了脸,就要用我们的血,用我们爹娘妻儿的命,来洗干净!”赵山河的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在低吼,“旅部、团部,那些老爷们,只会他娘的告诉我们——‘不准抵抗’!‘避免冲突’!‘顾全大局’!老子今天把话撂这儿!去他娘的大局!老子的大局,就是身后的奉天城!就是城里几十万等着被小鬼子屠刀砍下来的父老乡亲!就是这北大营,我们东北军的脸!”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驳壳枪,“咔嚓”一声脆响,顶上了火!那声音在死寂的操场上如同惊雷!

“今天!老子赵山河,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就违抗一回军令!”他举起枪,枪口直指营区外火光冲天的方向,声音如同炸雷般咆哮,“六连的弟兄们!有种的,跟老子出去!不是为了救谁,不是为了打谁!是为了告诉小鬼子——”

“——这奉天城!还没死绝!东北军!还没死绝!中国人!还没死绝!想在我们的地头上撒野,就得问问老子手里的枪答不答应!!”

“杀——!!”如同压抑了千年的火山轰然喷发,一百多条汉子齐声怒吼!声音震得操场边的杨树叶簌簌落下!恐惧被更强大的怒火和同仇敌忾的悲愤彻底碾碎!士兵们双眼赤红,枪栓拉得哗哗作响,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要将所有的屈辱和不甘都吼出来!

“一排!守住营门,机枪给老子架稳了!二排三排!呈战斗队形!跟着老子!”赵山河不再废话,枪口一挥,如同出鞘的战刀,第一个冲向营区大门!沉重的脚步声汇成一股决死的洪流,紧随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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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营外,爆炸现场)**

混乱在持续升级。刺耳的警报声、卡车引擎的轰鸣、日军士兵气急败坏的吼叫、伤兵痛苦的呻吟,交织成一曲地狱的丧歌。燃烧的道岔区域被消防沙土勉强覆盖,但依旧冒着浓烟和零星的火苗,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焦臭味。

佐藤英机站在一片狼藉之中,仿佛周围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他微微低着头,戴着雪白手套的右手,正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小心翼翼地捏着那个在瓦砾灰烬中找到的金属小物件。强光手电的光束聚焦其上。

这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打火机”。长方形,比火柴盒略小,厚度极薄,通体是一种冰冷、坚固、泛着奇异银灰色光泽的金属(钛合金)。表面极其光滑,没有任何焊接或铆接的痕迹,浑然一体,工艺精湛得令人窒息。一侧有一个小巧的银色金属拨轮,轻轻一拨,竟然能发出清脆的“咔哒”声,随之便有一簇稳定而炽热的蓝色火苗应声窜出!这火焰的温度和形态,绝非寻常煤油或汽油火焰可比!

佐藤的瞳孔在火光映照下,收缩到了极致。指尖传来金属那冰凉、致密、超越时代的触感。这绝非日本、中国乃至欧美任何已知工厂能制造出来的东西!其材料、工艺、设计理念,都透着一股不属于这个时空的诡异气息!

一个名字瞬间在他脑海中炸开——陈峰!那个在情报卷宗里被标注为“行为模式异常、格斗能力极强、背景极度神秘”的年轻人!那个在街头轻松击倒浪人、又在奉天城悄妙消失的身影!他购买过汽油!他有动机和能力制造这场爆炸!而这个打火机,就是最直接、最致命的物证!

“少佐!”一个尉官气喘吁吁地跑来报告,“搜索部队在砖窑内发现攀爬痕迹,污水沟方向有新鲜脚印,怀疑袭击者已向东南方荒废居民区逃窜!另外,北大营方向有异常!第七旅六连似乎正在紧急集合,枪口……枪口对准了我们这边!”

佐藤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褪去了所有的探究和震惊,只剩下冰冷的杀机和一种棋逢对手的、病态的兴奋。他小心地将那枚奇异的打火机放入贴身口袋,仿佛收藏起一件稀世珍宝。

“命令!”佐藤的声音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第一,立刻向奉天城宪兵队、特务机关发出最高级别协查令!目标:陈峰!特征:二十余岁,身高约五尺八寸(约1.75米),身形精干,行动敏捷,懂日语,可能受过严格军事训练!重点排查所有洋行、五金店、化工商店!特别是近期购买过汽油、玻璃瓶、硫磺、硝石者!发现此人,立即逮捕,若遇反抗,格杀勿论!第二,立刻联系‘奉天自治委员会’的林世昌!我要知道这个陈峰的一切社会关系!特别是他是否与他的女儿林晚秋有联系!”

“哈依!”尉官立正领命。

“第三,”佐藤的目光投向北大营方向,那里传来的隐约呐喊声让他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弧度,“电告关东军司令部及奉天特务机关长土肥原贤二阁下!北大营东北军第七旅六连,疑似违抗不抵抗命令,意图武力对抗皇军!请求授权……予以坚决镇压!命令装甲分队,向北大营方向移动,进行威慑!若对方敢开第一枪……”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淬着冰碴,“……那就是我们彻底解决北大营这颗钉子的最佳时机!让‘柳条湖计划’,提前上演!”

“哈依!”尉官的声音带着一丝狂热。

佐藤不再看爆炸现场,转身大步走向自己的黑色轿车。他坐进车里,从贴身口袋再次拿出那个冰冷的钛合金打火机,放在掌心,指尖轻轻摩挲着那超越时代的冰冷线条。车窗外的火光和混乱映照在他镜片上,反射出两点幽深莫测的寒光。

“陈峰……神秘的支那人……你究竟是谁?你从哪里得到这种东西?”他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不管你是谁……游戏,开始了。我会亲手剥开你所有的秘密……然后,碾碎你。” 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手套传来,如同握着一块来自未来的寒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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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日,凌晨,林府书房)**

林府深宅大院的厚重院墙,也无法完全隔绝远方那沉闷的爆炸声和隐约传来的骚动。林晚秋猛地从床上坐起,心脏狂跳,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冲到窗边,推开雕花的木窗,东北天际那片被映成暗红色的夜空,如同一个巨大的、流血的伤口,深深刺痛了她的眼睛。

“小姐!小姐!”张妈惊慌失措地推门进来,脸色煞白,“外面……外面好像出大事了!听动静像是打炮了?是不是日本人……”

“张妈,别慌。”林晚秋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声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去打听一下,看门的老王头知不知道怎么回事。动静小点,别惊动父亲。”

张妈应声而去。林晚秋的心却沉得更深。爆炸的方向……似乎是铁路线?她猛地想起陈峰!那个眼神冷冽如刀锋,身手矫健如猎豹,行事神秘莫测的男人!他昨天才向老烟枪打听过日军演习路线!难道……一个可怕的念头攫住了她,让她手脚冰凉。

就在这时,书房那边隐约传来了压抑的争执声。林晚秋心中一动,披上一件外衣,像一只警惕的猫,悄无声息地穿过回廊,来到父亲书房外的月亮门边。她屏住呼吸,将自己隐没在廊柱的阴影里。

书房的门没有关严,泄出一道昏黄的光线和里面刻意压低却依旧充满火药味的对话。

“……高桥先生!你们不能这样!”是父亲林世昌的声音,充满了压抑的愤怒和绝望,“五百石粮食,按你们定的那个‘平价’,我连本钱都收不回来!还要我三天内凑齐?你这是要把我林家的粮栈逼上绝路!”

“林会长,”高桥那生硬而虚伪的中文腔调慢悠悠地响起,带着猫戏老鼠般的残忍,“皇军的耐心是有限的。维持奉天城的‘秩序’需要粮食,这是为了‘日中亲善’的大局。您作为商会副会长,理应带头‘奉献’。”

“奉献?上个月的两千大洋‘慈善捐款’还不够吗?”林世昌的声音因激动而拔高,“你们这是明抢!是……”

“林会长!”高桥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赤裸裸的威胁,“请注意您的言辞!皇军能扶持您做这个副会长,也能让您……和您的家人,变得一文不值,甚至……消失。”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轻飘飘,却带着令人骨髓发寒的杀意。

书房内陷入一片死寂。林晚秋能想象出父亲此刻铁青而痛苦的脸。

过了许久,林世昌的声音再次响起,疲惫得如同瞬间苍老了十岁,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好……五百石……三天后……送到……皇军仓库。”

“很好,林会长,识时务者为俊杰。”高桥的声音重新带上虚伪的笑意,“另外,为了表达对您‘合作’的感谢,土肥原机关长对您上次提供的……关于北大营驻军换防时间的情报,非常满意。他希望您能再帮个小忙。”

林晚秋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北大营?父亲竟然……!

“这……”林世昌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抗拒和恐惧。

“只是一份更详细的布防图而已。”高桥的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标明营房、弹药库、重机枪阵地、指挥所的具体位置。这对您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吧?毕竟,您的粮栈车队,经常从北大营附近经过,观察一下,很容易的。”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明天日落前,我会派人来取。林会长,为了您,也为了您那位漂亮的女儿,请务必……办妥。”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林晚秋迅速缩回阴影深处。书房门被拉开,高桥那张油光满面、带着满意笑容的胖脸出现在门口。他整理了一下和服,对着书房内微微鞠躬:“那么,告辞了,林会长。期待您的好消息。” 说完,迈着方步,在管家的引领下,消失在通往大门的回廊尽头。

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林晚秋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血液冲上头顶,让她几乎眩晕。愤怒、恐惧、还有被至亲背叛的冰冷绝望,如同毒藤般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父亲……竟然一直在给日本人提供情报!北大营!那是赵连长他们守卫的地方!是奉天城最后的屏障!

她悄悄探出头,从门缝看进去。父亲林世昌背对着门口,佝偻着腰,双手撑在书桌上,肩膀在剧烈地、无声地颤抖着。昏黄的灯光将他孤独而绝望的背影拉得很长,投射在墙壁那幅描绘着繁华汴梁的《清明上河图》上,形成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讽刺。

林晚秋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她看着父亲颤抖的背影,又想起东北天际那片不祥的火光,想起陈峰那双深不见底、仿佛燃烧着火焰的眼睛,想起街头浪人嚣张的狂笑和卖花姑娘惊恐的泪水……

最后一丝犹豫和软弱,被残酷的现实彻底烧成了灰烬。

她无声地退开,像一道月光下的幽灵,没有回自己的闺房,而是转身,毅然决然地走向父亲书房旁边的藏书室。那里,存放着林家一些重要的文件和地图。她知道父亲的习惯——重要的东西,会锁在靠墙那个红木书柜最底层的暗格里。

钥匙……钥匙在父亲书桌中间的抽屉里!一个更冒险的念头在她心中形成。

书房的门虚掩着。林世昌依旧沉浸在巨大的痛苦和屈辱中,对身后的动静毫无察觉。林晚秋的心跳快得像是要炸开,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做出如此大胆叛逆的举动。她深吸一口气,将恐惧死死压下去,动作轻巧得像一只猫,无声地溜进书房。

父亲沉重的呼吸声就在几步之外。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混合着墨水和烟草的味道,此刻却让她感到无比的陌生和冰冷。她的目光死死锁定书桌中间那个带黄铜锁孔的抽屉。钥匙……一定在里面!

她屏住呼吸,踮着脚尖,一步步挪到书桌侧面。父亲佝偻的背影就在眼前,仿佛触手可及。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尖小心翼翼地搭上那个冰凉光滑的黄铜抽屉拉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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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大南边门老宅)**

冰冷的雨水,终于从铅灰色的厚重云层中瓢泼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破败老宅的瓦片上、院子里荒芜的杂草上、腐朽的门窗上,发出密集而沉闷的哗哗声,如同天地在恸哭。雨水迅速在坑洼的地面上汇聚成浑浊的水洼。

陈峰背靠着里屋冰冷的土墙,滑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间那道被污水沟里尖锐物划开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冰冷的雨水顺着屋顶的破洞滴落下来,砸在他的额角、肩头,带来刺骨的寒意,却也让他因狂奔和紧张而滚烫的身体稍稍冷却。

他浑身湿透,沾满了污泥、煤灰和草屑,狼狈不堪。左臂的伤口在污水的浸泡下,边缘已经开始发白,隐隐作痛,那是被日军搜索时流弹擦过的痕迹。但他毫不在意,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耳朵上,捕捉着院墙外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雨声掩盖了很多声音,但也带来了新的危险。日军很可能利用雨幕的掩护,进行更隐蔽的搜捕。佐藤拿到那个打火机后,会如何行动?封锁?排查?悬赏?那个超越时代的物件,足以让他将自己列为最高级别的威胁目标!

他必须尽快处理伤口,更换藏身地点。这个老宅是老烟枪介绍的,虽然偏僻,但难保不会被顺藤摸瓜。他挣扎着站起身,扯下身上湿透的、沾满污泥的灰色外衣,露出里面相对干净些的深色单衣。他从墙角一个不起眼的狗洞里,摸索出一个用油布层层包裹的小包。里面是他之前分散藏匿的95式步枪核心部件、一小卷急救绷带、一小瓶高浓度的医用酒精(用最后一点钱从教会医院搞到的)和几块压缩饼干。

他咬开酒精瓶的木塞,浓烈刺鼻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他咬紧牙关,将冰冷的酒精直接倒在左臂的伤口上!

“嘶——!”剧烈的灼痛感让他瞬间倒抽一口冷气,额头青筋暴起,身体控制不住地痉挛了一下。豆大的汗珠混合着雨水从鬓角滑落。但他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用牙齿配合右手,迅速而熟练地用绷带将伤口紧紧包扎起来。

处理完伤口,他抓起一块压缩饼干,机械地塞进嘴里,干涩粗糙的口感几乎难以下咽,但他强迫自己吞咽下去,补充着几乎耗尽的体力。大脑在高速运转,分析着当前极度危险的处境和下一步计划。

身份暴露的风险急剧升高。佐藤必然会动用一切力量在奉天城掘地三尺。老烟枪的烟铺、林晚秋的家族、甚至任何与他有过接触的人,都可能成为突破口。他不能连累他们。

北大营……赵山河那边动静闹得太大。违抗军令,枪口对准日军,这无异于给了日本人一个绝佳的、提前动手的借口!柳条湖……九一八……历史似乎正以一种更激烈的方式,被强行推向那个注定的深渊!自己炸铁路的行动,虽然制造了混乱,延缓了部分军火运输,却也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瞬间引爆了更大的危机!

他该怎么办?继续单枪匹马地袭扰?杯水车薪。联系赵山河?他自身难保,而且目标太大。去找林晚秋?更会将她置于险境。去找苏明月?那个地下党女教师,她是否可信?她的组织,能在这风暴来临前的最后时刻,提供多少实质性的帮助?

一个个念头在脑海中激烈碰撞,又被残酷的现实一一否决。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感和沉重如山的压力,几乎要将他压垮。他背靠着冰冷的土墙,仰起头,任由冰冷的雨水滴落在脸上,混合着伤口疼痛带来的冷汗。窗外,是1931年沈阳城无边无际的、被暴雨笼罩的黑暗。历史的车轮裹挟着血腥的气息,正隆隆地碾过这片苦难的土地,而他,这个来自未来的灵魂,正被这巨大的旋涡撕扯着,深陷其中,几乎无法呼吸。

就在这时!

“笃…笃笃…笃笃笃…”

一阵极其轻微、富有节奏的敲击声,混杂在哗哗的雨声中,清晰地从老宅那扇破败的院门方向传来!

陈峰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被惊醒的猎豹,猛地从地上弹起,身体紧贴墙壁,右手闪电般从后腰拔出了那把随身携带、刃口闪着幽光的92式多功能刺刀!冰冷的刀柄紧握在手心,带来一丝残酷的镇定。

是谁?!日军?汉奸?还是……老烟枪?或者……别的什么人?

那敲击声停顿了一下,再次响起,依旧是那个节奏:“笃…笃笃…笃笃笃…” 在滂沱的雨夜里,这声音显得格外诡异而清晰。

陈峰屏住呼吸,眼神锐利如鹰隼,透过破旧窗棂的缝隙,死死盯向院门的方向。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他却一眨不眨。左手,缓缓地、无声地,摸向了腰间那把装着最后几颗9毫米子弹的、同样来自未来的qSZ92式手枪。

暴雨如注,敲打着这座孤岛般的破败老宅,也敲打着陈峰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门外的未知,是通向生路,还是更深的陷阱?黑暗和雨幕,掩盖了所有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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